第一百零七回 浓淡由他冰雪中
事情紧急，水涵不敢大意，也顾不得外头风雪正严，从程英手里接过酒馕，咕咚咕咚喝了一气，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便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侍卫拍马往城外山庄而来。
出了城门不多时，便见前头漫天雪花中一簇黑色。水涵不由的身子往前倾，身下的马便跑的更快，须臾之间便已然追上了那黑鸦鸦大队人马。其中簇拥着一辆气派宽敞的马车，车前后烫金黑字“刑”字旗的在风雪中烈烈招展，满脸杀气的侍卫执着回避、肃静在空旷的官道上橐橐踩雪前行。
听到身后动静，几位官兵停步转身，正欲怒目喝止，却见来者中一人大声喝道：“永靖亲王在此，谁敢无礼！”
几位官兵见来者虽匆匆几骑，却气势不凡，特别是为首的男子，极是威严冷峻，便也就不敢妄动，因按制行礼：“下官参见永靖亲王，忠顺王爷奉圣旨率刑部人等办差……”
水涵等稍稍停顿，便拍马往前行，待到那气派宽敞的马车边，忠顺王正命人侍候自己下马车。
水涵因停在马车旁，先揖手一礼道：“王爷不必下车，小侄惊驾了！”
忠顺王忙也揖手急切道：“不敢，不敢，永靖亲王折煞老朽了！老臣心里正惶恐一会子到永靖亲王的山庄该怎么着呢，虽说是皇上的圣旨，可，可，可老臣总是觉得心中不安哪……”许是风卷着雪呛着了，忠顺王连声咳了起来。
水涵淡淡一笑：“王爷不必为难，王爷奉旨办差，这冷风冰雪的，王爷只管在车内安座好，小侄给王爷领路开道就是！”说着一揖手，便拍了马往前走去。等忠顺王咳嗽平静下来，水涵已然走到最前头了，忠顺王拈须略略一迟疑，便也就坐回马车内。
程侍卫等簇拥着水涵拍马走在前面，不多时便来到了山庄底下，水涵因勒马转身，走向忠顺王的车驾，这回忠顺王已然扶着侍卫下了马车，踏雪迎了过来。
“永靖亲王只管留步，此时这山路怕是不好走，老臣带人去办完差也就是了！”忠顺王话音极是恭敬。
“王爷都不怕，小侄更不怕了。况这是小侄的山庄，小侄一家对这山庄都极为看重，这雪深路窄，虽不知王爷要办什么差，小侄不能失了待客之礼！”水涵淡笑着。
忠顺王好似为难的想了想，方才笑道：“也不知谁在圣上跟前说，永靖亲王这庄子有人与前日宫中之事的大有干系，圣上因命老臣来请此人详查！”忠顺王说到此顿了顿，微微抬了头瞧了瞧水涵。
“是谁说的话，父皇竟也信了！”水涵似笑非笑的看着忠顺王：“我庄子里少说也几十号人，不知父皇要请何人？”
忠顺王忙笑道：“只说是妇人中有一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必得请回去细察！”
“哦，这庄子里只有梁夫人是通医术的，梁夫人名门之后，原是我诚意邀请过来的，若是皇上有请，也得我亲自去请来才是——”微微一顿：“王爷请在车里坐着等会子，待我请了梁夫人来一道向父皇交差。”说完便一揖手，便欲上山。
忠顺王忙拦道：“永靖亲王何必如此！这大雪下的，若有闪失老臣如何向皇上交待。依老臣微见，咱们着人去将梁夫人请下来就是，你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了。”说着也不等水涵应诺，忙令手下预备收拾好，请水涵下马与自己同在马车内等候，又命两个得力的好生上山请梁夫人。
水涵皱了皱眉，只得嘱咐了程侍卫一番，又另命立即去找辆干净的马车来预备让梁夫人坐乘。
忠顺王心里直叫苦，却只是笑眯眯的请了水涵同坐到自己马车内，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手下来交差。
不知怎的，各位皇子中，忠顺王最琢磨不透的最怵的便是眼前这位，性格乖张，行事也总是出人意表。此时同坐车内，忠顺王一面留心察言观色一面小心斟酌着话题。
“父皇上请了梁夫人去是要亲自察问？”水涵仍旧是单刀直入。
“这个事关重大，皇上自然是要亲自详察的！”忠顺王陪笑。
“父皇察问之前，还有谁会察问？”水涵不依不饶！
“这个，老臣遵皇命，自然是要先行查问的。”忠顺王觑着水涵的神色又补了句：“永靖亲王放心，老臣奉命办差，自当秉持公心，不会屈打成招的！”
水涵笑了笑：“既是王爷办差，我也就放心了。梁夫人于我胜是亲人，我可不肯能让她在旁人那里受半点委屈！”言毕又朝忠顺王拱了拱手。
忠顺王忙拱手哈笑道：“不敢、不敢！”心里确暗暗叫苦，这哪里抓审疑犯，这是请了尊神了，这一番带回去，不但怠慢不得，还不能有一点差池，脑子里这么一转念，待官兵们带着梁夫人来禀告时，便主动向水涵道：“不如永靖王爷与老臣一同回衙门里问个清楚后就将梁夫人带回府，如何？”
水涵笑着摇头：“王爷办事小侄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小侄与王爷共挤一车已然失礼了，小侄还是骑马回去便宜此地，梁夫人就托付给王爷了！”言毕便起身下了马车，径直到了梁夫人跟前，恭敬的弯腰施礼：“委屈夫人了，夫人放心跟忠顺王爷回去，明天想是还要面见圣上的！”
梁夫人因回了一礼，仍是慈蔼的笑道：“永靖亲王放心，老身晓得呢，这风大雪大，王爷早点回去，王妃也好放心的。”
水涵眼中闪过一星火光，因又扭头对站在一旁的重儿命令道：“一定要服侍好梁夫人！”
“是！”重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
水涵不再说什么，看着梁夫人扶着重儿上了马车，便翻身上马踏雪而去。
回到城进了府，立即将贴身侍卫召进外书房细细商议了一番，方才到内院来见黛玉。
自水涵走后，黛玉心中着实担忧，静心细思为何会牵扯出梁夫人来，前思后想，便与徐嬷嬷悄悄商量。
徐嬷嬷什么时没经历过，因提醒道：“狗急跳墙，这是她们贼喊捉贼，想反咬一口呢！”
“我也这么想来着，”黛玉深吸一口气：“徐嬷嬷，素日咱们内院一向进出有序，但保不齐哪里藏了贼脏，咱们要留心细察一番才稳妥些！”
徐嬷嬷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王妃放心，不会有差错。”
黛玉点头沉吟片刻：“但愿是我多心了，此事怕是与董姑娘有干系，依我看，董姑娘虽说年前已走了，然她在府里多年，未必就没有心腹之人……”
“王妃说的很是，老奴也曾寻思过这个，暗地里也查问过，倒没发现谁可疑。丫头婆子们中应是没有的，外院那些小厮爷们可就难保了……”
“嗯，我晓得，外院的事倒也无妨，一会子再同王爷商量。咱们内院的事有劳嬷嬷费心了。”黛玉很是郑重。
徐嬷嬷原是先太后身边的人，对这些内宅私事极是熟稔，当即着了心腹去办。
黛玉回屋后唤了水涵的贴身小太监小卫子来细细交待了一番，得了片刻之闲，想着水涵这大雨风寒里骑马追去，忙命人备好紫苏姜汤，这么忙着，心里犹觉突突地跳。
好容易等到水涵回来，看到水涵晶亮的双眸，嘴角淡淡的笑意，黛玉的心方稍觉平定，也不管旁的，先就让水涵喝了热热的姜汤，换上烘热的衣裳鞋袜。
水涵含着笑乖乖地听由黛玉的服侍，半晌方问：“你也不问些什么？”
“想知道的事多着呢，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先让你歇会子要紧！”黛玉微微一笑，说着指着一旁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紫檀椅子让水涵坐下。
水涵顺势揽了黛玉一起挤坐在那椅子里，黛玉面上一红，却也并未挣扎。才从大风雪里赶回来的，水涵身上还有股子冷冽之气，黛玉心下很是不舍，就势歪在水涵怀里，默默地听着水涵诉说事情经过。
“好好儿的，怎么又把梁夫人牵扯出来了？”黛玉摩挲着水涵衣袖上的银丝掐边，颇为无奈的叹息。
“哼，这样也好，明儿新帐旧帐一起算就清静了！”水涵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狠厉。
“明儿怕是一场恶战，容不得一丝疏忽大意。咱们得思虑周详了。”黛玉因将适才自己和徐嬷嬷的所思所为告诉了。
水涵听了很是惊喜，连连点头：“亏你想的周到，替我省了多少事了。”一时想到董青青不由的眉心微跳：“若果然是青青在里头搅是非，那她就是自寻死路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也是瞎啄磨着，人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尽些人事罢了。”
水涵一时心内颇觉沉重，握住黛玉的手摩挲着感叹：“跟着我搅入这些龌龊事已经委屈你了，又难为你费心这些事。正如你所言，如今他们既把梁夫人也翻出来了，明天你我必得要有一场生死战。不管怎样，咱们总是一起的！”
黛玉心下沉沉的，并不是对于明天的畏惧，而是想着要与水涵分担的一种使命，是想着如何能够善恶分明皆有报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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