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更有同归慰寂寥
黛玉只看见皎皎白月下，巍巍宫墙前，乌黑的马和坐在马上披着暗色斗蓬的高高身影。
林大娘念了声佛，黛玉忙低下头，掖了掖斗蓬，重又上了车。
那边厢，马上青年正是三皇子永泰王水涵，是急赶入宫与帝后庆元宵的，素日此时宫门外早就没人影了，却忘了今日特殊。此时忙停马翻身而下，转身回顾，却只见一袭袅袅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车内。正欲踏步来问询一番，却瞥见马车前一盏风灯，贾字赫然在目。
浓黑的眉毛不觉的微然一紧，稍一思忖，便转身吩咐侍卫前去问询。
侍卫忙跑到黛玉的车边问了几句，得知无恙，便又返身跑回永泰王身边回禀。
永泰王便也就不以为意，大步流星的向宫门内走去。
贾府的车也辘辘前行了，这一日宫庭之行黛玉早已十分疲倦，此时余惊尤在，更觉无力，是以进得车内，便斜倚在靠背上，闭目歇息。
起初马车行的颇快，四下寂寂，马蹄得得跫音，叫人心里越发空落落的。须臾慢下来，听得车外人声也暄闹起来。
黛玉因睁开眼睛，微微挑起车窗帘子一角，寒气伴着灯光人影闪将进来，街道两侧各色杂货，各色灯笼一溜子悬挂成阵，形状、材质各异，却一样的都是红彤彤的，仿佛冰糖葫芦般。
因着天极冷，灯下成双结伴的人儿多穿的象棕子般严严实实，乐滋滋的，口内散着袅袅的雾气，红彤彤的灯光映的人脸也红红的，看的人好生羡慕。
黛玉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复又闭上双眼。
喧闹声渐渐杳不可闻，不多会子便回到贾府了。
不但刑、王两位夫人、凤姐、探春等众位奶奶太太姑娘早在贾母上房里候着了，凡府中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也都找借口来贾母院中。
刚跨进贾母院中，便瞧见贾母率着众人迎出了门口，廊下也站满了丫头婆子，黛玉心中百感交集，悲喜莫辨。
没走几步，凤姐便已迎上来，笑吟吟的挽着黛玉走到贾母身前，笑赞道：“老祖宗的心肝儿肉终于回来了！林妹妹不回来，老祖宗连汤圆都没心思吃呢！”
贾母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黛玉，便一把搂到自已怀中，笑道：“林丫头，你可算回来了！叫人悬了一日的心！”
黛玉伏在贾母怀里，甚觉乏累，低低的说了声：“老太太！”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凤姐李纨等扶着贾母黛玉进了房中，大家方才坐下说话。
林之孝家的早已将黛玉所得的赏赐交与鸳鸯了，此时鸳鸯一一捧出来让贾母过目，凤姐因笑着说：“老祖宗，我说的没错吧，林妹妹不但好好的回来了，还得了这么多的赏赐，我说还有天大的福份等着林妹妹呢！”
凤姐这一番夸赞引得众人或羡或赞的眼光聚到黛玉身上，黛玉洁如白瓷的面颊满是疲惫之色。
贾母看了看黛玉，含笑道：“我只舍不得她，虽不过一日的光景，倒觉得林丫头又瘦了不少！”
王夫人笑道：“这是老太太偏疼林丫头的缘故！林丫头自来就瘦，不过是老太太天天见不觉着罢了。”
黛玉心中一阵刺痛，忍不住瞧了王夫人一眼，那冷冷的一瞥几乎将王夫人的笑容风干。
尤氏忍不住问黛玉宫中的情形，可曾见到皇上。
黛玉不理众人好奇而艳羡的目光，只是淡淡的简短回答。众人知道黛玉素来的性子，也不好追问。
贾母因问：“可曾吃了晚饭？”
黛玉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道：“已用过了！”声音极轻。
贾母忖度着黛玉必是有些累了，便忙一叠声的命人好生送黛玉回房休息。
雪下的潇湘馆极是幽静，房内窗明几净，暖气熏人。
黛玉扶桌坐下，虽仍带着笑，那脸色却是苍白。
紫鹃忙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黛玉忙摇头，叹道：“不过是有点子累了，歇会子就好了。”
紫鹃见黛玉一脸倦色，便劝道：“姑娘昨睡的迟，今儿起的又早，不若这会子早点歇息！”
黛玉沉默了会子，便点点头。
紫鹃便服侍了黛玉脱衣躺下，掖好被角，又在香炉里撒了把梦甜香，轻轻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梦甜香的作用，还是黛玉真的累了，不多会子，便沉沉睡着了。
且说乾宁宫中，帝后并几个妃子们和未成婚的皇子公主们已然开席了，忽听得外头宫女报：“永泰王来了！”
皇上龙眉一拧，冷’哼’了一声，搁下了筷子。
皇后也不在意，只笑着命宫女快预备下热水。
说话间三皇子已大步跨进来，微低着头，快步走到皇上跟前，行礼朗声道：“儿臣给父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请安！”
皇上瞪了三皇子一眼，也不说话，只拿起筷子又吃起来。
皇后因笑道：“涵儿起来说话吧！快去洗把脸来坐下用膳！”
三皇子抬头看了看皇上，见皇上默许，便谢恩站了起来，跟着小宫女出去了片刻，复又走进来，肃然立在皇上面前。
看着站在眼前的皇子，长身玉立，剑眉朗目，极是俊逸，偏薄而坚忍的唇上留了两撇浓黑的八字胡，又添了几分冷厉老沉，皇上最看不得这两撇胡子，此时更多了几分不满道：“回来了？怎么不多泡几日？”
三皇子沉声道：“儿臣不孝，让父皇和皇后娘娘操心了！只是……”忽然嘴角一扬，现出极魅惑的笑容，道：“今儿元宵节，儿臣赶着回来与父皇团圆呢！儿臣这会子早饿了……”
一番话，说得皇上心里颇不是滋味，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缓和了声音道：“饿了还不快坐下来吃！”
三皇子笑道：“是，多谢父皇！”
一时众人陪着皇上其乐融融的用了元宵家宴，放了烟火炮竹，众妃子们并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也就各自散了。
大皇子永正王水浚、三皇子永泰王水涵被皇上留下说话，为的是二人选妃的事。
皇上因将一个黄绢簿子递给三皇子道：“你看看吧，中意哪个！”
三皇子接过翻开一看，见全是名单，知道是今日邀进宫里的九位千金名册，因随手要递给大皇子道：“儿臣还不想成婚呢，让大哥挑吧！”
皇上瞪眼道：“你大哥已经看过了！”
三皇子因笑着对大皇子道：“哦，大哥中意哪家千金？”
大皇子国字脸，横刀眉下一双虎目，许是刚净的胡须，腮下到下巴青青的，多年的将帅生涯历练的人越发的刚毅勇猛，此时见问，也就利落道：“就今日所见，愚兄觉得林姑娘不错。究竟如何，还得听父皇和皇后娘娘旨意！”说着虎虎双目便又看向皇上。
皇上沉吟着看向皇后，皇后因笑道：“皇上，臣妾也觉得林姑娘家世清贵、模样出众，正如皇上所赞的小小年纪就沉静有定，实属难得呢！”
皇上点头道：“这原不错，朕只是看着那丫头身子骨有点担心哪！”
皇后笑道：“确实是瘦了些，想来好好调养也是无妨的！”
皇上背着手点头不语。
三皇子因笑道：“大哥中意的这位林姑娘可是住在贾家的？”
皇上点点头，皇后也笑道：“林姑娘原是元妃的表妹！”
三皇子浓眉轻扬，向着大皇子笑道：“哦，元妃娘娘的表妹，那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大皇子凝视着三皇子，目光犀利，似有所悟，因垂下头握了拳掩口清了清嗓子道：“其实，那位方姑娘也很不错！”神情好似有些不自在。
此言一出，皇上立即点头道：“嗯，确实不错，心灵手巧俏丽活泼！看着就是个有福泽的孩子！”
皇后只得附和道：“方姑娘是翰林院方大学士掌上明珠，才学品貌都是极好的！”
皇上哈哈道：“如此，方姑娘就留给老大！老三怎么说？”
皇后笑道：“这几位千金，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不拘哪个都是好的！”
皇上嗯了一声问道：“老三呢？”
三皇子忙道：“儿臣还小，还不想被那姻亲琐事烦着，等儿臣再大些，再论婚事不迟！”
皇上气的吹胡子道：“你还小？都已十九了，朕你这么大时，都有了大公主了！”
三皇子忙躬身道：“父皇息怒！儿臣正是怕这一成婚就儿子女儿的来了，儿臣就要为他们操心了。父皇这不整天为着我们这些儿臣有操不完心么！儿臣不肖，还想轻松自在几年呢！”
皇上听了这番话哭笑不得，只得连连啧声叹气。
皇后也忍不住抱怨道：“你父皇为了你们费了多少心思，特特挑选了那些名门闺秀请进宫来，早早嘱咐了要你进宫来亲自相看，你大哥和五弟都来了，素日最疼你，偏你没来，却陪什么卿卿去了！”
说起这件事，皇上却是真有点发怒：“朕体谅你，你也要知道分寸才是！为了那个女子，你竟连朕的旨意都不听了？”
大皇子一直坐在旁默默的听说，此时听出皇上声音中的怒气，便忙站起身，预备替三皇子说话。
三皇子早已深深自责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皇上斥道：“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再这么任性胡闹下去，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你！”
三皇子忙道：“儿臣知错！父皇英明！儿臣不过贪玩图新鲜，过几年不劳父皇催促，儿臣就给父皇娶一位美貌贤惠的名门千金回来！”
皇上原本一肚子的气，此时忍不住笑骂道：“混帐东西！是给你自己娶，不是给朕娶！”
三皇子咧嘴笑道：“父皇教训的是！父皇为了朝政大事日夜辛劳，儿臣别的不能，早有心想替父皇寻一两位知情识趣的佳人，只怕看走眼，不合父皇的心意！若父皇相信儿臣的眼光……”
皇后一旁听着，再忍不住打断道：“皇上和两位皇子用点松露茶吧！”
三皇子便收住话，低头用茶。
皇上哈哈笑道：“有人吃味了！”
皇后笑叹道：“原是老子给儿子说媒的，不成也罢了，儿子却要给老子说媒了！叫人说什么好！若为了这个就吃味，这么些年，早就成醋精了！”
皇上哈哈大笑。
三皇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实是父皇之福、后宫之福、天下之福！”那幽深漆黑的双眸，像极了他的母亲。
皇后心中隐隐一丝不安，因笑道：“涵儿就是很会说话！这些年皇上纵的你越发任性了。从前虽顽皮，倒还听得进你父皇的话，如今可好了……本宫也不好再说了！随你吧！”说着又笑容蔼蔼的看向大皇子道：“倒是大皇子这么些年镇守北关，很是吃了不少苦！如今新岁伊始，过去的事也该揭过去了！倒是很该再娶个贤妻在京中好好将养开枝散叶！”
皇上也看向大皇子，感慨道：“有浚儿镇守北，朕才得安枕无忧！过去的事，朕也有自责！如今朕须得尽心弥补，也好对得起你故去的母亲！”说着不由的一声喟叹。
往事重又在各人脑海里浮现，一时大家都有些触动感怀，气氛便有些滞重。
三皇子双目低垂，一双浓眉紧锁，薄而坚忍的唇紧紧抿着，复又是素习冷厉的神情。
大皇子虎目中闪过一丝暗沉，随即横刀眉微聚，极利落道：“儿臣不孝！让父皇和皇后娘娘操心了！请父皇和皇后娘娘以国事为重，勿以儿臣为念！儿臣自会好自为之！”
皇上龙目中微有湿润，点头道：“浚儿很好。朕甚感欣慰！”
皇后感喟道：“若是皇子们都能象大皇子这般忠孝仁厚，皇上和本宫便再无挂碍了！”
正在此时，殿中的那座鎏金铜镶嵌珐琅盘龙大自鸣钟“铛……”的响起来，众人便暂不言语，听那古朴悠扬的钟声响了十下。
皇后看着皇上道：“好早晚了！”
皇上因点头道：“摆驾雍华宫！老大、老三你们也去歇着吧！”
两位皇子答应着，恭敬的依礼送了帝后出了乾宁宫，摆驾而去看不见了，方并肩折往西走去。
小太监们提着风灯在前后引路，其时月圆如盘，雪光将月光冻成一片朦胧的琉璃世界，却把梅香沁的清醇可嚼。
二人静静的走着，不多时便来到西北解一个小院落，红红的灯笼照的“甘棠院”三个小篆清晰可见。
进得院内已有几位宫女太监们候着了，水涵却立在殿前廊下仰望明月。
水涵极喜欢这种清冷的爽利，素习冷厉峻傲的眉眼此时因着光影的朦胧而略显柔和。
大皇子水浚素习在北边苦寒边关呆惯了，此时见这月色极好，三弟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便道：“咱们多久没有痛饮了，不如趁着今夜好月色，咱们月下对饮如何！”
水涵微微一笑道：“大哥好兴致，愚弟自当奉陪！只是愚弟酒量不比大哥，素来又爱耍酒疯。如今在宫里，若喝的烂醉胡闹起来就不好了！恐带累了这些侍候的人了！”月光在水涵眼里洒下一片清辉，深邃澄澈。
水浚明白水涵的意思，到底还是觉得扫兴道：“那只好算了！”
水涵仍是微笑着：“明日，请大哥到我府中，咱们赏月喝酒，一醉方休如何？！”
水浚横刀眉舒展，爽朗笑道：“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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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周六码了这么些，底下没想好怎么写，犹豫着没敢发上来。刚看了亲的留言，一激动忍不住还是发了。底下怎么写好呢，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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