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七年后
盛夏的五月，烈日炎炎。
S省L市一中的高二教室内，年轻的女教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进行历史知识点串讲。
“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然后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朝，由嬴政建立。不幸的是，公子扶苏死于非命，胡亥上位，秦朝不二世而亡。两汉之后，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接下来是大家需要记忆的重点！公元521年衡朝的盛治帝登基后，改国号为凰，从此中华历史上疆域面积史无前例、持续时间空前绝后的八百年不朽王朝——凰朝开始。凰朝的辉煌一直延续到1314年，由于最后一任皇帝不治身亡，且没有留下后嗣，凰朝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统治终于分崩离析。华夏陷入了整整三百年的混乱时期。1644年清军入关，清朝的统治开始。直到1912年宣统帝颁布退位诏书，华夏的封建历史才算结束。”
“世界历史需要记忆的大事件有公元537年横跨欧亚非三洲的陆斯曼帝国的昙花一现般的建立与消亡，以及1437-1553年间的英法百年战争——这是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还有1620年五月花号到达北美，在那里建立了第一块殖民地，以及1776年独立宣言的起草宣布了美国的诞生，华盛顿成为美国的第一任总统。此外还有……”
女教师突然止住了话语。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对他们报以十二万分的理解与同情。夏天很热，历史很枯燥，高考压力很大，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她还对这些记忆犹新。除了后排的一个男生和前排两个女生还在专心做笔记，其他人要么神游天外、要么盯着窗外食堂的方向浮想联翩，总之不是在想历史就是了。
女教师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啪！
神游天外的学生们都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老师。
只见女教师将手里的教案拍在讲桌上，两手撑桌，神采奕奕地看向大家，一副要说评书的架势：“课本太无聊了，今儿个我们就来聊一聊历史人物的八卦吧！”
！！！
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没办法，高中太闷了，闷得头上要长草了！老师说要放八卦，那肯定是货真价实的八卦！据说老师还是知名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呢！
“主人公还是刚才重点提高过的两个——中国的凰朝和西方的陆斯曼帝国！这两个朝代放全世界都算得上最牛逼哄哄的朝代之二了。关于这两个传奇朝代的创始人，你们知道多少？”
前排一个满眼桃心的女生立刻举手，女教师示意她直接说就好，于是她激动地说道：“我知道！凰朝的盛治帝是个大帅哥！”
全班一片哄笑，那个女生却一点都不难为情，信誓坦坦地说道：“不信你们去查史料！我那次偶尔从历史百科全书上看到盛治帝的画像，瞬间就路转粉了！而且史料上说，画师画不出盛治帝英姿的万一！”
女教师尴尬地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女生的说法：“确实，盛治帝十六岁接手兵权，戎马八年将凰朝疆域开拓为今日的俄罗斯都无法媲美的地步，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长得对不起观众。还有人要说吗？”
中排的一个男生涨红了脸，犹犹豫豫地说道：“我知道，陆斯曼帝国的创始人叫安东尼奥，他的妹妹苏茜罗，是……是个大美女！”
全班笑得更厉害了，已经有人笑趴到桌子底下去了。
女教师满头黑线：“你们的脑袋里除了颜值，还能装点有用的东西吗？”
不过她也没有存心让男生下不来台，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你的这些道听途说也有几分依据。在欧洲的很多民谣中，陆斯曼帝国创始人安东尼奥的妹妹苏茜罗是鼎鼎大名的“死亡公主”，是据称比埃及艳后还要绝色倾城的妖姬祸水。著名的吟游诗人海曼还为她写过一首诗，我将翻译版背给你们听听：
他杀伐天下，她的红裙如影随形。
安东尼奥的铁蹄所到之处，苏茜罗的美丽笑容绽放。
战士们亲切地称呼她为胜利女神，因为有她随行总能战无不胜。
然而对被征服之地的人而言，她是灾难，是瘟疫，是避之不及的死亡之花。”
她的朗诵充满了韵律和感情，学生们听得都有些愣神。
“好了，说完了你们感兴趣的帅哥美女，我们来聊一聊有正宗史料的八卦。安东尼奥和他的妹妹苏茜罗，是一对喜欢玩失踪的兄妹！你们都知道安东尼奥用了短短七个月的时间就横扫了亚欧非大陆，建立了欧洲历史上著名的陆斯曼帝国，而也就是在帝国建立不到两年后，安东尼奥大军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陆斯曼终成昙花一现，可是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学生们屏住了呼吸。
“因为，那天晚上，安东尼奥和苏茜罗失踪了！”
“啊————？！”
不管学生们脸上的惊奇，女教师满意地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聊聊盛治帝。他十六岁接权，二十四岁即位，二十六岁在征战途中暴病而亡。实在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令无数后人扼腕叹息。他一生戎马，从未修建宫殿、亦不曾收纳后宫，早在即位之初就立下遗旨：自己死后由众大臣选推贤能者继位，死后不修陵寝，马革裹尸，随遇而安。”
女教师停下来，看着台下若有所思、感慨万千的学生们，继续说道：“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凰陵，并没有埋葬盛治帝的遗骨，而只是后人为了纪念他的丰功伟绩而修立的空冢。我这里还有第二首诗，也可以算作悼词吧，是几百年后国外一位佚名的“盛治粉”写给他的，或许是受了当时欧洲流行的占卜风格的影响，这首悼词的内容十分玄妙，引人浮想联翩，你们要听吗？”
“要啊！”“听听听！”“老师求您快念！”
于是女教师清了清嗓子，朗诵道：“
不需要豪华的宫殿来让万众敬仰，不需要奢侈的陵墓来让后人惊叹。
如果王朝的实力不足以保护宫殿，前朝遗物只是徒留笑柄。
如果帝王短命而亡，厚葬华寝只会引来盗墓者的觊觎。
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不修宫殿、不设陵寝的皇帝，因为他的王朝将盛世不衰，亦因他本人的生命将川流不止。
他活着，他的王国就活着，只是换了个时间、地点和名称罢了。
他站立之处，即为他的王国。”
教室里默了。
半晌，刚才说苏茜罗是美女的男生激动地说：“这才是真偶像啊！威武霸气！”
很多人点头认同。
女教师见自己成功调动了课堂气氛，觉得可以回归课本内容了，于是总结道：“现在你们愿意了解一下自己偶像建立的王朝制度了吧？夏朝的禹将皇位传给儿子，从此‘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可是盛治帝将皇位继承变成了“贤者继承”，于是又重新回归了‘公天下’。很多人以为盛治帝死后会天下大乱，然而并没有，凰朝安安稳稳地延续了八百年。历史学家们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家天下’比‘公天下’强多少，而纯粹是盛治帝个人威信的缘故。
然而盛治帝英年早逝后，他的江山并没有动乱。事实上，继位者无一人敢改旗易帜，因为盛治帝在位时曾诏令天下：江山并不是我的江山，但只有建立比我更大的功绩，才有资格改凰朝的国号。
一句话，定八百年江山。”
这一回，教室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所有人都被女教师的最后一句话深深震撼了。
下课铃恰到好处地响起。
“好了，今天同学们都收获不小。作业是上课前发的两张测试卷，凰朝和陆斯曼专题的，明天早上记得交哦~”
难得的，没有人抱怨作业多。
毛小京停下手中的笔，将写得满满当当的两张历史测试卷折叠好夹在历史课本中，然后站起身来，经过三三两两的还在激动地讨论着盛治帝、安东尼奥和苏茜罗的同学们，背着空书包走出了教室。
毛小京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身边路过的有急着下班接孩子的老师，也有吆五喝六去食堂吃饭的学生，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浑身大汗的男孩子们正抓紧这宝贵的休息时间疯狂一回，旁边不时传来女孩子赞叹的加油声。
毛小京目不转睛地走在路上，向着校门的方向。
其实，他的篮球技术很不错，初中时还是校队的队长，不过上了高中后他就没有碰过篮球了。高考在即，骨折摔伤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不允许这种意外因素影响到目前的目标——高考。
毛小京不上晚自习。一开始班主任对此意见很大，可是毛小京在接连两次月考中都拿到年纪前三后，他就偃旗息鼓了，转而关切地叮嘱他在家要好好学习不能骄傲放松云云。
空气中传来生涩的校园新闻广播：“今天，美国大选正式拉开帷幕，多党派人士纷纷宣布参与竞选，民主党和共和党，究竟谁能取得今年大选的胜利，将候选人推上总统的宝座……”
毛小京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则新闻，咧嘴笑笑，跨出了校门。
管它外界惊涛骇浪、风云迭起，与我何干。
他坐公交回到家中，放下书包走进厨房，把泡好的八宝粥放进豆浆机里。然后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几把新鲜的蔬菜，就着冰箱里昨日炒好的肉丝做了一个青菜炒肉。这时粥也打好了。他仔细地把菜和粥装进保温桶里，用塑料袋包好，就锁好门，提着保温桶下了楼。
骑着自行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许晓晶上班的研究所。
许晓晶是毛小京的妈妈，是一家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毛小京的父亲叫毛文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毛文凯与许晓晶十分恩爱，这一点从毛小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毛文凯上班的公司在L城的另一头，开车回家也有半小时车程，所以他是不经常回来吃晚饭的，一般是毛小京弄好晚饭带给许晓晶一起吃。当初之所以在这里买房子就是为了许晓晶上班方便，即使毛小京后来考上了半个城区以外的L城一中，毛文凯也没有提出过为了儿子搬家的主意。
在他看来，臭小子上学怎么比得上老婆上班重要？
毛小京也早就习惯了每天坐四十分钟的公交去上学，尽管周围很多同学的父母都在一中附近买了学区房，他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请父母搬家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毛文凯的教育十分成功。毛小京觉得，妈妈生了自己养了自己，为她端茶倒水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不能提出过分的要求。
他和研究所的门卫打过招呼，把自行车停在职工车棚里，刷卡上了七楼。
许晓晶的办公室一向是不锁门的。他直接推门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妈妈还在电脑前专心工作。
“呦，乖儿子来啦。”许晓晶是一个温柔而干练的女人，这一点从她的办公室就可以看出：温馨而一丝不苟，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毛小京将一张报纸铺在办公桌上，把保温桶里的菜和粥摆在上面，然后招呼妈妈吃饭。
两个人快速地解决了晚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晓晶不忘关心一下儿子：“学校里的功课顺利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有麻烦让你爸出面解决。”
她指的麻烦，是“不上晚自习需要家长签字”之类的。
“没有，妈妈，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快高三了，你想好要报哪所学校，报什么专业了吗？需不需要妈妈帮你指导？”
“妈妈，我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处理好的。”
“哦。”许晓晶赞许地点点头，也没有问儿子的选择是什么。在她看来，只要毛小京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并且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就好，父母是无权干涉孩子的决定的。
晚饭过后，许晓晶继续忙自己的工作。毛小京则坐在一张留给他的学习桌前，打开了桌子上的电脑。他来许晓晶班上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网速很快。
他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七点三十分，刚刚好。刚打开聊天软件，就有一个视频请求响了起来。
视频的那一边是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孩，他身后是一件乱糟糟的屋子。
“晚上好，肖恩，今天过得怎样？”毛小京微笑着打招呼。
“简直糟透了，京！”肖恩大大咧咧地回答着，然而他的声音充满喜悦，“整个人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硫磺、□□、连环陷阱，接下来还有什么？我真想把设计师的脑袋挖出来看看！”
“别炫耀了，肖恩。”毛小京羡慕地说道，“你不知道参与秦始皇陵墓的挖掘是多少人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我要是早点出生就好了，现在就可以大学毕业加入你们了。”
“别这么沮丧嘛，京！你可是我们世界历史协会的高级会员！只要你混到大学毕业，想加入秦皇陵的队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肖恩安慰道，“要我说，这陵墓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挖掘工作已经持续了六个月了，但是我们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探测到了整个陵墓的十分之一！秦老头这是把他的整个帝国都搬到地下了啊！说不定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还没挖到地宫的正门呢，哈哈~”
他在视频那头神采飞扬地说着，可是仍旧掩饰不了脸上的倦色。他穿着一身卡其色工作服，上面沾满了泥土，他的金发上也沾着泥土。
“多谢安慰，肖恩，你看起来很疲惫，抓紧时间睡一会吧，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毛小京关切地说道。
“你说得对，我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合眼是什么时候了，两天前还是三天前？”肖恩打了个呵欠，“不过这可由不得我，我还只是一个编外人员呢，中科所的那些中国专家们有的已经通宵一个星期了！”
视频的最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毛小京，奇怪地说道：“京，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这么说的时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话。”毛小京咧咧嘴，“不过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有话快说。”
“你还是中国的高中生嘛？”肖恩做了个鬼脸，“中国的高中生，不是都应该满脸疲惫和焦虑，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天到晚看书刷题，哪会像你这样神色轻松地上网冲浪？”
“……”毛小京哽了一下，“肖恩，我很疑惑你是怎么在中国活到现在的，科研所的那些中国姑娘没有把你掐死吗？”
肖恩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厉害，你是高中生中的战斗机，要知道美国那些顶尖高中的全优生们过得是何等苦逼的日子……可你比他们还牛！R大历史系怎么还没来收了你这妖孽？不应该放纵你活在高中里完虐其他学生啊。”
“我们学校今年没有拿到R大的特招名额。所以很遗憾我还要继续上高三，真是对不起了。”
毛小京面无表情地关了聊天界面。
浏览了几个考古和历史协会的新闻网站后，他关掉电脑，拿出一本雷立柏写的拉丁语入门教程，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有的高中生在为解一道立体几何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也有的高中生早在放学前就做完了所有的作业，现在正借着台灯的灯光，沉浸在拉丁语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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