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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二十六章,无别离 1


黄宝宝时日无多,又不想让自己苍老的模样惹容桓之心伤,就一个人走了。

        薛牧拖着步子走在树林之中。黄宝宝为救容桓之而牺牲许多,说是宿命也好,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也罢,薛牧无法不动容。容桓之不见黄宝宝,一定会很着急。

        沉沉一叹。他想来想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妖王。他几次三番对她心软,莫非真是受她迷惑不成。

        不,是他自己意志不坚定。

        从一开始,就应该像计划那样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潜入妖都。只怪他心中对她存有希望,分不清她究竟是善是恶,又感念她寻亲的执着,才会被动摇。如今她信任他,依赖他,爱慕他,而沧玉水榭就在附近,他还在犹豫什么。

        他要做的,就是待在妖王身边,想办法进妖都。

        薛牧走到小河边,洗了把脸,决心重新回去找禾希。远远走来一队人马,看样子是官兵。薛牧立刻警惕地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去你奶奶的秦莞,去你奶奶的御史台!”为首官兵跳下马,狠狠踹了一脚河边的碎石,“从老子手里抢人!”

        “章大人,这下如何是好?这事儿不归御史台管,他们为什么要插一脚?上头再三交代了要将妖女绳之以法……”

        “你闭嘴!”章大人怒骂,啐了一口,“御史台掌权的是谁,那御史大夫就是个摆设,掌权是秦莞!秦莞背后又是谁,是汤王!汤王妃失宠的时候,汤王势力都被一一除去。汤王就像被折了翅膀的鸟,飞不起来。十年前,汤王妃逝世,汤王重获圣上赏识,那秦莞从前是汤王的幕僚,汤王将他推荐去了御史台,对我们处处制衡。现在妖女不是落到御史台手里,而是落到了汤王的手里。我们怎么从汤王手里要人!”

        小兵恍然大悟:“我听说汤王和温家关系不浅,也许,他也是想给温家一个交代?”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糟糕了。”章大人的表情深沉了起来。

        “这又是为何?”

        “如果汤王捉拿妖女是为了温家,那现在温家长女温绮如一定也在汤王手里。汤王妃失宠前,温家是汤王得力助手。温绮如和汤王是有婚约的。”

        小兵摸着脑袋说:“那汤王捉了妖女,给温家出气,没什么不好呀!”

        “你不懂。当年圣上为了灭汤王妃势力,首先就拿温家开刀,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汤王年纪尚轻,无计可施,连与自己有婚约的温绮如都没有救。听说这温绮如啊,后来逃过一劫,被送上了仙山修行。”

        “啊?去当尼姑了?”

        章大人在河边坐了下来:“哎,汤王重新得势已有十年,这十年都没去把温绮如接回来,现在温将军出事了,他拿妖女去讨温绮如的欢心……呵……”

        小兵不理解章大人为什么冷笑,正摸不着头脑,章大人继续说:“汤王现在已经是如日中天,再得温绮如,温家残余的势力,旧时同党,通通归顺,你说,这朝堂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汤王难道想——”小兵大惊失色,不由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前段时间在擎暘城春秋会,动员天下英豪寻找失散的《枭皇剑春秋》,朝堂几位主子都在寻这武经,汤王府的人一定也出手了吧?我们应该怎么办呀!”

        章大人冷冷说:“江山若是真要易主,那便是天意。废话少说,休息完了继续赶路吧!”

        待一行人走远,薛牧才缓缓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他脸色十分难看,手都在发抖。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怀槿……怀槿……他眉头紧锁,瞳孔不自主地收缩,拼命大口呼吸,然而脑海中尽是她抿着嘴小心翼翼偷看他的表情。

        不,她不会有事。如果那个叫秦莞的人真的是要抓她回京城,是不会对她下手的。他强逼自己沉静下来,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味道。言怀槿,你在哪儿!!

        忽然,他脚一软,差点一个趔趄倒地。

        他闻到了蚕郎的味道。蚕郎是妖王的部下,却怀有二心,那假的武经,是他设计让妖王练的,才让她气血逆流,失手杀人,失去记忆。那日山崩,埋了木槿花田,也是蚕郎所为。

        如果怀槿落到蚕郎手里……他不敢想,拔腿就沿着河一路追去,越跑,心越凉。

        河水的颜色越来越红。空气中弥漫的,是血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脸色惨白,脑中只有一个名字。然而远远的,河面上漂浮着一片巨大的莲叶,而莲叶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的血液瞬间凝固,眼前一片模糊。片刻后,那人影的模样渐渐清晰。

        不是她,而是……

        “师姐,师姐!!……”他扑了过去。岸边水浅,他扑腾到莲叶边,看到羽逢浑身是血,看不清伤口。她大睁着眼,眼角仍有泪。

        “帝君……”她虚弱地抬起手。

        薛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他把羽逢搂入怀中,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师姐……”

        羽逢阖上眼:“我欠妖都的,算是,了了。”

        没有触碰到他的脸,羽逢的手最终无力垂下。

        “师姐!”他强忍着不哭出声,“师姐,你别走……我带你回仙山,我带你去找殿主。”

        “……江山无限。”

        “什么?”她说了什么?

        然而她的皮肤开始一点点溶化,薛牧大睁着眼,什么都来不及做,莲叶之上已再没有羽逢,只余下一滩水,顺着碧绿的莲叶边,汇入河中。

        “不!——”

        薛牧的喉咙再也按捺不住一声低吼。都是他的错!他如果不去追黄宝宝,黄宝宝不会离开容桓之,怀槿不会落入蚕郎的手里,而羽逢师姐也不需要替他出手救人,死于非命了。

        都是,他的错。

        多日之后,薛牧走进了天玑殿。殿外,聚集着泣不成声的银潭岭弟子们。

        “都是弟子的错。”薛牧重重地跪了下去。

        融珣仍坐在他的金丝宝座上,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和他的宝座,背对着天玑殿。

        他轻声说:“她呢?”

        薛牧红了眼睛:“没了。”

        融珣的声音清冷,好似无情:“可是化作水滴,汇入江河了?”

        “是,在沧玉水榭外。”

        融珣点点头:“离她的故乡很近,兴许能回家吧。”

        薛牧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可能这么无情?在巫丘城的时候,他为了救羽逢,有多上心,多着急,这一幕幕仿佛还是昨天,现在怎么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薛牧恳切道:“殿主,师姐她跟了你一千年!弟子阅历浅,实在想像不出一千年的陪伴是什么样的。可弟子知道,这儿才是她的家。你是她最后还在挂念的人。”

        “她已被我逐出天玑殿,银潭岭也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原本师从妖后无妦,家在妖都,那河水若能流入水榭,汇入妖都,也算是将她送回了家。”融珣说。

        “那有如何,我出身在京城,早年加入了葬妖会,可我的家还是在这里,在银潭岭。”薛牧站起身道,“我奉命潜伏在妖王禾希身边,她现在被蚕郎掳走了,我现在便要去向岭主请罪。殿主看似不关心,可我不相信你不在乎,所以我必须告诉你,羽逢师姐,是死在蚕郎的手里。蚕郎和羽逢师姐都曾是妖后无妦的得力弟子,想必殿主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此番跟在妖王身边,发现蚕郎多次设下阴谋相除去妖王禾希。这一次,是师姐为了保护妖王而与他交手,终是不敌。”

        融珣的胸膛猛然剧烈地起伏起来。

        薛牧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继续说:

        “你一定很好奇,羽逢师姐为什么会救妖王,我也并不是十分明白。一次我遇上危险,羽逢师姐救了我。”薛牧省去了他和温绮如的纠葛,道,“那时她告诉我,在被你逐出师门之后,她遇上了申屠宛。申屠宛要求师姐还当年欠妖界的债,也就是在暗中护妖王周全。师姐本不愿答应,可申屠宛给了她半支发簪,她便答应了。她还将发簪给了我,说若是她出事,这发簪,我需亲自交送给岭主。我问她这发簪有何用,她并没有说。”

        “发簪给我。”忽然,薛牧身后传来慕紫贞的声音。薛牧忙回头,见到一脸肃穆的慕紫贞,他急忙行礼。

        慕紫贞从他手里拿走了发簪,只看一眼,她便脸色大变,手里紧捏着发簪,道:“融珣,她终究是你的妻子,去送她一程吧。”说罢,她匆匆而去。

        然而她留下的这一句话,却让薛牧目瞪口呆。

        难怪,难怪她无论是重伤昏迷时,还是在临终前,都叫着“帝君”。她说的帝君,不是当今皇帝,也不是上天界的帝君,銮国的开国帝君啊!

        “殿主……”薛牧轻声道,“她最后说,江山无限。”

        ——江山无限,红颜不再。没了阿雪,朕要这江山又有何用?朕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

        羽逢走之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他一千多年前在凡间对她说的狠心话。

        融珣的胸口骤然撕心裂肺地疼。

        他抚着胸口,缓缓从宝座上摔落。

        他缓缓回过头,天玑殿中已空无一人。

        他仿佛看到自己身处千年之前的金銮殿,独坐高堂。那日阿雪死了,他的壮志豪情,便也死了。而今日,羽逢死了,他觉得,好像……他也死了。

        千年以来,点点滴滴,他若活着,又如何能忘。

        天玑殿中只剩他又哭,又笑。

        他从不曾忘。

        摇光殿外,薛牧只身伫立在荷塘亭中,对着荷叶发呆。

        “还在想你师姐?”

        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薛牧回过头,一步瑶柔柔一笑:“好孩子,你回来了。”

        薛牧又红了眼睛,点头:“师父,徒儿回来晚了。师父身体可好?”

        一步瑶点点头:“已经无碍了。岭主前段时间,去洛水特意把素半生素先生请来替我看身子。有素先生在,我怎么会有事?”

        “素先生?”难道是——薛牧想起在言家得到的那幅画。当时一个自称言家后人的酒馆掌柜将画给了他,说是国师素来先生替言家小女言沐七作的画。那素来据说师素半生的后人。可薛牧总觉得,他们也许就是一个人。

        一步瑶见他神色凝重,道:“你见过素先生?他的身份一直是个秘密,我只知道他和岭主一直有交情。他也是融珣殿主当年建銮国时的开国国师。后来,素先生和融珣殿主决裂了。不过殿主不当国君以后,是素先生和须阳将军替他稳住了江山,再后来,须阳将军也来了仙山。素先生呢,却一直没有来仙山上看过他的两位朋友。这一次啊,也是岭主亲自出面才将素先生请来为我看病的。”

        “这位素先生,和銮国亡国前的国师素来先生可是一人?”薛牧问。

        “不错,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知这位素先生现在何处?”

        “应当是回洛水了。”一步瑶说,“你对素先生很感兴趣?”

        “啊,在人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素先生见多识广,也许能替我解答。”薛牧道。

        “怎么,已经有秘密瞒着师父了?”一步瑶嘴角微扬,“这次在人间,不会是遇上了哪家姑娘吧?”

        以一步瑶的能为,她只需微微一探,就能知道徒弟经历了些什么,只不过,她并不想这么做。

        “师父,这世上有没有人是不能爱的?”他突然问道。

        一步瑶一愣。晃神了片刻后,她说:“没有。这世上再十恶不赦的人,都会有人爱的。如何去爱,才是世上很多人不会做的。”

        “师父呢?”

        “这件事情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一步瑶苦笑,“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表情悲伤,低喃:“我来不及说的话,今后再没有机会说了。薛牧啊,整个银潭岭,没有一个人可以教你怎么爱。我,融珣,墨宣,桓之,还有青鸢姐姐,我们都没有可以教你的。你别辜负了自己的心就好。”

        “薛牧!”突然,开阳殿主临泽大步而来,他简单向一步瑶行了一个礼,便焦急地问薛牧,“怎不见绮如?她不是去找你了么?”

        “她……”薛牧一愣,“她已回京城,我听京城的官兵说,她在汤王府。”

        “汤王?汤聿弦?”临泽扬了音调,仿佛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不错,怎么殿主也听说过他?”

        “凡间的事情,我一直在密切关注。他一直在暗中搜寻武经,现在应当已经颇有收获。”临泽凝眉,“若汤聿弦只是个普通的王宫贵胄,武经四落,各路英豪雄起,引发王朝更迭,这都是常事。可我担心的是汤王背后的势力。此事需与岭主商议,你们可知岭主在何处?”

        “方才在天玑殿见到岭主,她拿了羽逢师姐交给我的发簪后,面色匆匆就走了。”薛牧如实回答。

        “发簪?”一步瑶脸色一变。

        薛牧立刻将在河边听到的话,以及羽逢的事情都如实说了出来。

        “按理说,羽逢修行千年,在我银潭岭弟子中乃佼佼者,就算不敌蚕郎,也不至于死。但如果蚕郎和汤王结伙,汤王手中又有武经的话,那羽逢死在蚕郎手里,就不意外了。”临泽分析道,“蚕郎是妖都长老,如果他手里本来就掌握着武经,也不足为奇。他扶持汤王,助他寻获武经,可一统天下,夺取皇位。这样,蚕郎等于也掌握了人间。但我好奇的是,他为何对妖王下手?为何要害妖王失去功力?”

        “呵。那发簪,是东海仙人莫染尘送给岭主的发簪。”一步瑶惨淡一笑,扶着栏杆缓缓坐下,神情恍惚,“这发簪,岭主从不离身,可有一日,便只剩了一半。眼下岭主应当是去了阴鬼界。临泽,你我一同去紫郢都吧。”

        临泽闻言,知道事态更为复杂,点头:“好。薛牧,你去一趟京城,务必要把绮如带出来。现在汤王府不是安全的地方,她观察入微,但好胜心强,爱强出头,若是她发现了什么秘密,难保不出事。”

        帝昶城,太和殿富丽堂皇。

        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俨然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汤聿弦拉着温绮如的手,安静地坐在席位上。

        皇帝远远观察着他们,面路喜色。

        “你父皇倒是很希望你娶我。”温绮如嘴角微扯,低声说。

        汤聿弦给她夹了块肉,挡住皇帝的视线:“在父皇眼里,你我早日成亲,生下皇孙,父皇会更高兴的。”

        “他这么看重你,你迟早会当上皇帝,何必……”

        “嘘。”汤聿弦将肉直接塞进了温绮如的嘴里,“谁说要当皇帝了?”

        不远处,秦莞端坐席中,轮番有大人来敬酒,秦莞貌似恭敬地喝下,嘴角带着温和的笑。

        “哎哎哎,秦大人,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不见你婚娶?”一位醉醺醺的大人晃悠着走过来,“今日,也该沾沾汤王和温大小姐的福,赶紧把媳妇儿给娶了!”

        话音未落,他重重摔在了秦莞的身上。秦莞脸色一白,华服上渐渐透出血迹。

        “秦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慢吞吞地挪开步子。

        没有人发现秦莞的异样,除了汤聿弦和温绮如。

        汤聿弦向秦莞使了个眼色,秦莞便站起身告退。他方起身,没走几步。

        忽然间,一阵狂风卷起。

        金玉瓷具纷纷卷到地上,舞女们站不稳身子,都摔到地上。众人一时惊慌失措,尖叫连连。

        温绮如费力地睁开眼,向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狂风中,一道人影携无边怒气而来。他一拂袖,太和殿的梁柱砰得一声断裂,皇宫太和殿竟然瞬间坍塌。

        顿时,在场众人惊慌失措,四散逃命。

        “谁,谁……你是谁……”皇帝吓得双腿发软。

        “帝昶的皇宫,原来也不过如此啊……哈……”来人一步一叹,走向秦莞。

        他长发翻飞,华衣夺目,眼中只有血恨凄凉。

        温绮如大惊失色,掩嘴高呼:“融珣殿主……”

        汤聿弦闻言,眉头一皱,大喊一声:“保护圣上!——”如风一般,他已经掠到皇帝身边,带着皇帝消失不见。

        融珣凄凉四顾,眼泪决堤,从没有一刻,他如现在这般空虚,这般疼痛,仿佛有千万毒虫在噬咬他每一寸经脉。

        他泪眼迷离,一声长笑:“蚕郎,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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