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十四章,琉璃天城 3
时辰差不多，该去前殿参加晚宴了。
九离跟在玉妉身后，很想上去挽住她的手，就像儿时一样。自銮国皇宫失散后，九离就不再见过她。结束赤硫山的刑罚之后，玉妉无数次想要寻回女儿，可九离始终不愿相见。直到在魔界苍梧山的熔洞里，九里得知玉妉的死讯，才发觉自己的固执和高傲是多么可悲。此后十年，听闻她在上天界生活，九离一直很希望能有机会来上天界，却始终不够资格让银潭岭真正接纳自己。
她终于等到今天，不过十多年的母女情，在五百二十七年的分别之后，竟更加牵动心绪，只可惜，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恣情烂漫的公主了。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解释么？”九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玉妉停下脚步，面容悲伤：“过去的事，该当放下的。我曾经也有许多不解，心中恶念怨念满满，但时至今日，我已全然放下。我确实有愧于你，可这也是对你的历练。”
九离不由气结，道：“你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父皇为何会在这里，容貌变了，见到我也不认得？你若不回答，我便只能去质问九天娘娘了。”
她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九天娘娘要派母妃亡了銮国，让她成为罪人！
“不要放肆，这里不是銮国皇宫。”玉妉正色道，“也罢，他的事情，天城人尽皆知，不算什么秘密。他叫龙胥，是天尊的弟弟。当时龙冶太子还很小，龙胥是天城的继承人，可惜龙胥偏偏喜欢游山玩水，性情与其说洒脱不羁，不妨说暴躁鲁莽。游历人间时，结识了不少……朋友，也背着天城做了不少有违天命的事。天尊让当时还是皇子的龙冶去捉他回来，他们起了争执，那个时候他失手用屠龙匕刺瞎了龙冶皇子的眼睛，天尊大怒，直接废了继承人的身份，将他贬入轮回，要他七世为奴。龙胥骄傲，怎么受得了这番□□，便迁怒全天下，发誓要搅浑六界。最后一世投胎时，因为鬼差的疏漏，竟然让他投生到了銮国帝王家。当时的銮国宫廷骄奢淫逸，而他又怨念极强，九天娘娘担心给凡间带去灾祸，便也让我入凡尘，索性了结了这个王朝。你父皇离世后，被带回到天城，只可惜他神智有些失常。七世的记忆参杂着天城的记忆，又傲气又羞愧，他时常会做些疯癫可笑的事，他只是暂时不记得你，昨日他还和我说，不知道你在银潭岭过得好不好……”
绯九离鼻子一酸：“那你呢——？”
“我本是九天娘娘养的一只仙狐，娘娘将我投生到了銮国帝都的大户人家，给了我现在的形体。本来我进入宫廷是迟早的事，可没想到，出生不多久，家道中落，我差点遇害，是妖王禾暻……”玉妉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温柔，“我的哥哥……他救了我。我那时还是个婴孩，对这些没有印象，这些全是我回到上天界以后才知道的。他虽然救了我，却也把我变成了妖。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到了人间，完成了我的使命……造化弄人啊……”
“哈，是造化弄人。”绯九离冷笑，“父皇发誓妖搅浑人间，他做到了……他和你生下了我，我盗取祸天剑，屠杀銮国百姓，血洗银潭岭，我才是六界的灾祸啊！”
“唉……”玉妉重重一叹，“谁都参不透。”
“上天界不是神界么？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神制定了规则，随意书写我们的命运！”九离反问。
“我们只是神族，神族曾经是凡间的统治者，可惜后来力量弱化，才来到这琉璃天城。世间命理，神族只是比凡人明白得更多而已。若规则都是神族定的，那神族的命运又有谁来制定呢？我是参不透的。”玉妉手遥指天边，“据说在那里，长眠着我们的神。他创造了整个世界，设定了一切规则，他肉身已长眠，可精神尚不灭。若是有人误闯他的精神世界，即便是我们神族，也会被强大的精神力量摧毁到灰飞烟灭。谁都不曾去过那里，谁都不想去那里……除了……你的好朋友，须阳。”
“须阳？”九离不曾料想这个名字会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他不是被发配去镇守神境边界了吗？难道……”她大惊失色。
玉妉点点头：“他被发配去了那里，去守我们的神。”
这一切超出绯九离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一时间她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知道她此行本想将慕青鸢的死讯亲口告诉他，看来是不可能了。
想到须阳对青鸢的痴情，她心中虽然悲悯，却又觉得，他永远不知道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也许，青鸢投胎以后，两人来世还能再见吧。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前殿，九天娘娘还需要我。”玉妉说罢，便走开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离儿，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九离微微蹙眉，但听玉妉说道：“我昨日听到几位尊上为墨宣的事情在争执。墨宣此人，出生时就被预言为六界的变数，究竟是希望还是灾难我们都不知道。天尊、娘娘还有岭主都是以天下为先的人，难保他们不会做出舍弃。这变数是好是坏，需要引导。我想，你是最合适的人。”
九离微微一颤。
“世事无常，即便你曾经是六界的灾难，未来也可能就是六界的希望。”
晚宴开始前，慕紫贞和其他“尊上”坐在一起交谈，绯九离待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消化玉妉对她说的话，连龙冶来了也没察觉。
“上天界决定，虽然《枭皇剑春秋》是须阳所著，但它本出自凡间，所以除了凡间，各界都不得插手，包括银潭岭。若人间要起战乱，便起战乱，只要神魔仙妖鬼不参与，人间最多就是经历王朝更迭罢了。”龙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绯九离没什么反应，好像没听见。
“你见过叔父了？”
九离惊觉回头，道：“啊，是。”
龙冶的眼睛没有焦点，是父皇干的。龙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她的堂兄吧。
“你在人间经历的一切，我都有所耳闻。说实话，听说你在银潭岭修行，我很惊讶，也挺钦佩你，羡慕你的。”龙冶淡淡说道。
“钦佩我？羡慕我？”
龙冶道：“许多人都会为了自己的罪孽得到残酷的惩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有生之年有勇气、有机会去修正罪孽的。”
“哈……”绯九离呵呵一笑，“我活得好累呢。”
龙冶微微一笑：“你活得很真。不妨就烟雨任平生，我信你，我想姑姑也是因为信你，才会留你在银潭岭。”
说是说让她任平生，可这番“信任”简直就是道德的枷锁，这未来的天尊果然有点分量。绯九离又想，慕紫贞是他的姑姑，那就是天尊的妹妹？不也是她的姑姑么？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亲戚的样子。突然间，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立即问道：“太子可是龙神族？”
这话锋转太快，龙冶有些讶异，他点头。
“那……那青鸢……”绯九离顿时失神。
如果慕紫贞是天尊的妹妹，那慕青鸢也是龙神一族才是。神族若是死了，就再不能转世了。
所以，慕青鸢是真的消失了……
就在这时，临泽走进了大殿。他明明捧着寿礼，表情却悲凉肃穆，径直走向了正在交谈的岭主、魔皇、天尊和圣母，而他的身后跟着神情阴郁的黄宝宝。
黄宝宝怎么会和临泽一起来？发生了什么？
临泽说了些什么，魔皇勃然大怒，黄宝宝跪了下去，而岭主竟失态地差点跌倒。绯九离只觉得内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是容桓之出事了。
慕紫贞无力地向她招了招手。她起身，鼓足勇气走到慕紫贞面前。慕紫贞嘴唇发白，轻轻握住她的肩：“青鸢和桓之的葬礼，一同操办了吧。”
九离脸色煞白，转身问黄宝宝：“容桓之怎么了？！他不可能……不可能死……”
“有你在，我那孽孙怎么可能出事！”魔皇白戎也不能相信这一切，厉声质问她。
黄宝宝的眼泪成串掉下来：“是申屠宛杀了他！她用孤月刀，直接取走了他的首级……不找回首级我没有办法复活他，何况最关键的仙骨被盗，我即便找回了首级，也无济于事……”
黄宝宝泣不成声。
“仙骨被盗……”魔皇咬牙切齿，“黄宝宝你好能干啊！若是救不回他，你就等着陪葬！”说罢，他拂袖而去。
绯九离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剜去了一大块，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被抽干。
喉头滚过那个名字，她羡慕的，憎恶的，同情的，感激的，愧对的名字，容桓之。再无力气支撑自己，她跌倒在地，额头重重打在天宫明亮泛着光芒的地面上，双手徒然握拳，哑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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