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三十四章,夜雨南山 中
申屠宛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像当地的邻家女孩儿一样梳了两条细长的辫子，孤月刀被布包起来放在桌上。老板给她端上了一碗豆花，她舀了一勺入口，细滑鲜嫩，不由满意地微笑。
“姑娘，又见面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她冲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少年郎见她只笑不言，又继续道：“姑娘看来是个外乡人。昨日是我们木乙族的鸳鸯节，你摘了我的衣带，便是与我许下三世之约，我却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申屠宛握勺的手抖了一抖，转头向那少年莞尔一笑：“公子……这……其实是误会。我并不知道鸳鸯节的含义，我摘公子的衣带也纯属意外。它正好被风吹到我面前，挡了我的视线，我只是想把它拿开……”
昨日她初到此地，这里热热闹闹在办鸳鸯节。她在银潭岭待久了，自然不知道鸳鸯节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便在城里晃了晃，纯当看个新鲜。南方和北方的风俗差异很大，这里民风开放，姑娘们都十分热情。鸳鸯节，男男女女都会在衣带上绣上自己的名字，挂在门口，等着心仪的人来取走，但若是上门来取衣带的并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他们就会在门口再挂上一根衣带，若是被心仪的人取走了，就可以去对方家门口取衣带，如果心仪对象门口恰好挂着衣带被自己取走了，那就皆大欢喜，若对方家门口没有挂出衣带，那就说明，他已心有所属了。
不过她当时还没了解这么多，只是正好经过这少年家门口，风太大，把他的衣带吹到她面前，挡了眼睛，于是她就随手抓了一把，怎想正好被少年看见，更没想到，他就这么粘了上来。
她把衣带还给人家，又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甩开，谁知第二天又在这豆花摊见面了。
正想着怎样才能比较委婉地拒绝他而不伤害少年的心，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
她盯着不速之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装作镇定地继续喝豆花。
则音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冷淡，微微一愣。他的容貌气质太过惹眼，周围陆续有人围了过来。
“公子，我和这位姑娘还有话说，能不能麻烦您回避一下？”少年郎彬彬有礼地对则音说。
则音游历山水多年，对此地并不陌生。他淡淡扫了一眼少年郎手中的衣带，又扫了一眼围观群众的表情，便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则音解下了衣带，取来一根筷子沾点酱油，在雪白的衣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申屠宛正纳闷他在做什么，却见则音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轻柔地解下她的村姑辫，用衣带挽起扎了一个结。
就在申屠宛瞪圆了眼睛讶异的时候，他又随手抽走了她腰间的一根穗带，系在了自己腰上。
如此直白地宣告所属，那少年郎别无他法，只得红着脸跑开。
乐正则音不说话，重新回到座位上，而申屠宛只顾着红着脸喝豆花，这画面引得众人更加好奇。则音的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手一扬，竟然瞬间在二人周边化出一道冰墙。
申屠宛用余光瞥了一眼冰墙，暗自想象墙外围观百姓又惊又怕的表情。
她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豆花上，可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瞬间没了吃豆花的兴致，申屠宛终于正眼看向则音。他整个人消瘦许多，眼圈黑黑的，下巴上的胡渣也有好久没有清理过了。则音正盯着她，也不开口，好像是想等她先说话。在这样直接赤果的注视下，她突然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本能地想躲，可是她好像没做什么吧！
倒是他，有点变了。
徒手就能化出冰屋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他的表情里有一丝愠怒，这好像也是从前没有的。
“咳……”她清了清嗓子，“好久不见。”
乐正则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那样子，好像……很认真。
“我脸上有东西么？”她忍不住问。
“你去哪里了？”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则音！
“我……我……”她张了张口，道，“我就出来走走。”
明明是他先消失的！怎么好像是她的错……
则音眯起眼，脸上没有笑意。他一直很温和，温和得有些疏远，现在生气的样子，让人有点害怕。
“吃豆花。”她把吃了一半的豆花推到则音面前。
则音瞥了一眼豆花，终于叹了口气。
他本来担心绯九离出事，便向东去寻墨宣上仙，可还是放心不下她，又折回来，一路向鬼怪们打听。
青烟阁主因为私自窝藏亡灵须阳，被上天界传去问责，至今情况不明。同时，妖族和葬妖会开战的事情不仅惊动了银潭岭，还惊动了上天界。银潭岭派弟子下界维护人间秩序，以免此战危及人类。有传闻说容桓之伤重不起，可谁也找不到他。上天界要求缉拿葬妖会总督，而银潭岭原本派去寻找容桓之的墨宣却从人间蒸发。就连墨宣的弟子——申屠宛，也消失了。
他揣测不到她的心思，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能沿着墨宣上仙南去的路线寻找，希冀能与她相遇，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
银潭岭在找她，他也在找她，鬼面孤月申屠宛，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她倒好，隐去了仙为，打扮得像个村姑一样，优哉游哉。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我不过是出去买些食粮，不想你却离开了。”
申屠宛听了他的话，不由哑然。
原来那天他只是去买吃的。她却像个傻子一样又伤了一回心，申屠宛，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真是够了！
她有些抱歉，道：“让你担心了。”
岂止是担心！
找不到她的时候，他心情非常烦躁，差一点控制不住让煞气爆发。方才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他体内那一股乱窜的煞气，才平稳下来。对于自己的这种变化，他也非常惊讶。难道他照顾申屠宛照顾上瘾了，不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在眼前，他就焦躁。看来他需要好好修炼一番，控制自己的心绪。
申屠宛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发辫上的衣带，模样有些开心，有些抱歉，还有些迷茫，总之是很纠结。她开始忏悔：“我知道，我消失的这半个月很任性，忘记银潭岭弟子的责任很不应该，可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很累……”
“你的信念，也累了？”
则音这一问，让申屠宛心一惊。
“我不知道你伤心的原因，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说。但你不要忘记，你曾经说过，你想追寻你的天命。所以，即使你很难过，也不要忘记自己的信念，你可以哭，可以和我耍赖，但你不可以再消失了。”则音的表情真挚而凝重。
她不知道，在她不问世事这半个月，他有多着急。
则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也算我第二次表明心意了，你好歹也回应一下。”
面对则音的温柔，申屠宛毫无招架能力，只觉得脸又烧了起来，这本个月的修炼算是白费了，她根本做不到把则音当成空气！于是她结结巴巴地说：“师父应该会喜欢你的……天璇殿很大，可以住……你也不用担心圣首会为难你，有师父在……”
她在说什么……
申屠宛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
则音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愣，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一个人下去。他排斥和任何人走得近，本能地抗拒所有人的心意，可是面对她的喜欢，他无奈过，却不讨厌。是的，不讨厌，所以就这样待在她身边也很好，至少知道她过得好，他会安心。
于是他微笑着说：“此地离赤硫山不远，这次跟你上山，我得告诉我爹。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申屠宛表情一僵。
回家……
则音眼中有忐忑，他很想知道，她会不会因为父亲的事情而心存芥蒂。虽然知道她一定会难过，他还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申屠宛垂下头，过了好久，久到则音就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抬起头，道：“好啊，我们回家看看吧……我也想和爹娘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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