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秦王派了一队人去搜寻黄歇，可是遍寻无果，仅仅找到了一件衣物。芈月闻此噩耗，悲伤不能自已，几乎昏厥过去。然而逝者已矣，日子还要过下去，只是平日里难免消沉。
芈姝这几日正整理陪嫁的东西。后宫女子除了陪嫁之物，就没有其他的财物来源。秦王节俭，靠着发放的银米哪里够使？所以这嫁妆等物，才是倚仗。她之前承诺要分部分给芈月，既然陪嫁已经赎回，她不愿食言，只是玳瑁极力反对，还拿了另两位媵侍来说事，所以最终给芈月准备的不过和其余两位媵侍的财物相当。
玳瑁拿着分出来的嫁妆单子连连叹息，即便这些与公主陪嫁相比不过十一之数，但她仍舍不得这些好东西！她因忠于威后而待芈姝不同，这些陪嫁之物，样样都是威后精挑细选。她眼看着这些东西，看见的都是威后那些个劳心劳力的白天黑夜，想想若非自己拼了老命争取，失去的还要多上好几倍，她就忍不住叹息。只是芈姝的命令她不能违抗，再不情愿也只能抱着单子往芈月那里去。
芈月收到单子很是惊讶，这些日子她整日伤心，也不怎么寻芈姝，没想到芈姝竟默默的为她做了这些。她谢过玳瑁，又亲自去芈姝那里道谢。
“姐姐大婚在即，还要为我操心！”她与芈姝相对而坐。
芈姝放下手中的书简，笑意盈盈：“我这哪里操心了，都是现成的单子，不过是捡了几卷出来罢了。倒是妹妹，这几日你都不开心，我有心开解你，又觉得该让你独自静静。妹妹，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往前看！”
芈月垂头：“姐姐，我知道。可是心里总还期盼着他能活下来。”
芈姝见此长叹，说：“你既然放不下，我便允诺你，来日向大王求情，放你出去。到时候你若是要一生守着，我便帮你在河边修建个住处；若是你寻到可心人，我便让我的妹妹，风风光光地出嫁！”
“姐姐！”芈月泪流满面。
又过一日，张仪来府求见芈月。侍从通报给芈姝时，张仪已经坐了片刻。芈姝远远的听见张仪说：“所以，你更要用你的聪明才智，帮助你姐姐查明真凶啊！”
芈姝冷笑，心中暗起杀机。这个张仪巧舌如簧，极善钻营，无缘无故主动来寻芈月，怕是打着摆布她们姐妹的主意。她不等人通报就高声说到：“张子好谋略！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左右他人一生荣辱。”
张仪心下一惊，转身含糊道：“王后这是什么意思？我张仪不懂啊！”
芈姝疾言厉色道：“张子足智多谋，时常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哪里有你不懂的事情。昔日张子借助魏美人得我王兄赏识，又借陷害魏美人而离间楚国与魏的关系。却不知张子对那无端丧命的魏美人，是否心怀愧疚。不过想来即便愧疚也是有限。这天下终究是男儿的天下，男儿若是利用了女子，也尽可以说，是为了天下大事。女子纵然无辜，又能如何？你今日游说我妹妹入宫为媵侍，不过是看中我妹妹貌美聪慧，将来必得秦王欢心。你有学识，若秦宫内有宠妃交好，张子在秦国地位固若金汤。可是不知我妹妹的一生又要何人负责？”
张仪的确善辩，马上就反驳：“有你这个亲姐姐帮扶，芈月何愁将来？”
芈姝冷笑，讥讽道：“张子此言差矣。但凡与心爱之人在一起，都不希望有他人夹在中间。何况张子既然设计我妹妹进宫，打的就是叫她后宫争宠的主意。不是和我争，就是和其他夫人美人们争。妹妹得了我的帮助，将众人尽都踩下去，下一个不是我又能轮到谁？只要有张子巧舌如簧，我姐妹之间何愁没有反目的一日。”
芈姝转而面向芈月说：“妹妹，我并非嫉妒。当日来时我也曾说过，若你想，我必不拦你。你心仪子歇，又不愿做媵侍，此事才作罢。你我多少年的姐妹情谊，不论你想要风光出嫁，还是留在后宫，我都会帮助你。但是，你须得知道，张子此人胸怀大志，绝不会仅因为与你有交情就处处为你打算以你为先。男子心中，最重仍是国家大事一生功业。你我若把他们的话当真，这辈子就彻底沦为他人摆布的工具了。那魏美人当年，就是前车之鉴！”
魏美人一事，是芈月心中痛处。当年因为这件事，她几乎与张仪断绝了关系。此时被芈姝提醒，她也不由自主地想：张仪，当真是为我和姐姐打算吗？
这也的确是张仪的硬伤。他当年为了得秦王重用，靠着一个美人就翻云覆雨，破了连横的计谋。但这始终并非他才学所致，多还是魍魉之计谋。张仪见势不妙，拂袖而起，以声势压人道：“我张仪腹中有锦绣，若王后觉得我要凭借后宫之力才能立足，可是小看我张仪了！”
芈姝看破他的手段，不过是越心虚就越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若对方不很肯定，就会觉得误会了他而心虚。所以芈姝只当他是色厉内荏：“张子，我乃楚女。你失言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张仪在楚国，不就是如此吗？若是时间能倒流，张子重回楚国，凭借自己的力量，而非你那荒唐的美人论和枉死的魏美人，成为国君倚重的谋士，我芈姝才肯相信，你的确是如你所言，无需凭借后宫助力。”
“何况男女之情莫不过如此。妹妹，即便我心仪秦王，也不敢指望他处处以我为重。就像此次车队遇劫，虽心知是后宫与前朝勾结所致，可是至今仍然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妹妹要想清楚。若你只是想查出真凶，那我希望你能以王后之妹的身份进宫做客，而非我的媵侍。”
张仪面色难看，二人之中他的确更看好芈月，也不怪王后挑明。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芈姝竟然变得锋芒毕露！他虽说并没有想到要废后之类谋划，但是心中免不了用前事来看人，自然也就更加看重聪慧多智又与他有旧交情的芈月，来日之事如何也为未可知。他有心反驳，芈姝却当机立断，直接着人撵他出去。芈月心中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可是此事不便再多言，无奈之下张子只好悻然离开。
勾结义渠的真凶还未查到，但是预订的吉时却已经到了。芈姝虽然放话说不找出真凶就不结婚，但是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说说而已。芈月屋里的烛火燃了大半夜，不知她到底如何想，最终仍旧以媵侍身份入宫。她的举动让芈姝不快的同时，也将芈姝与她之间的感情划出一道痕迹。大婚当日，在盛大场面里，芈姝竟然无聊到走神。好在礼仪规则她熟记于心，所以并没有出错。
入宫当日，首次见到了排在第一号敌人的魏夫人。芈姝心想，若说有人最希望能取而代之做新王后，那最可能的就是离后位仅一步之遥的魏夫人。魏夫人的确美貌，芈姝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心中暗暗警惕。
行礼之时，魏琰忽然开口：“妾身魏琰，请王后饮合卺酒。”
这不合规矩，她不该在此时抢先开口。芈姝不快，故意不理她，只接了酒，转而恭请秦王先饮。礼毕，歌舞起。魏琰似乎打定了心思要给她难堪。在舞乐之时，又说道：“楚人好巫，歌舞都是装神扮鬼的。日后在大王身边，不知王后是扮神还是扮鬼呀？”
芈姝不再顾忌秦王脸面忍气吞声，转而问芈月道：“妹妹方才看的认真，想来是被秦国舞蹈所吸引。”
芈月以为她只是转移话题，接口道：“的确如此，不过秦国也重鬼神，魏夫人所言……”
芈姝知道她想要用机智为她开脱，但是这等场合，不论如何不能叫人抢了她王后的风头。在场都是秦王亲近之人，若她退缩，如张子一般将筹码放在他人身上的，只怕不在少数。如此她将来地位就岌岌可危。因此芈姝打断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舞蹈一边自顾自地说：“月妹妹，女子中见识如你者并不多，要多宽容些才是。”说着面向魏夫人，盈盈一笑：“神鬼只是表象，舞蹈的形成历来与各国各地的历史风俗分不开，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是从小道悟大道。舞蹈也是小道，但其中却也深有内涵。若能透过表象，发现其中的历史文化，甚至是大道至理，才是真正看懂了一支舞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于不懂的，更要防止仅从表象推测好坏。不然人又要如何长进呢？魏夫人，楚国舞蹈你并不理解，因而才会挑剔表象。来日你我姐妹多多接触，等你熟悉我楚国文化之后，就不会再有今日的问题了。”
芈姝一番话，刚柔并济，暗讽魏夫人学识不足，不识礼数，又带了日后要后宫和睦的意思，正投了秦王所喜。他没有如芈姝记忆中那样，不咸不淡地表示只希望后宫风平浪静，而是称赞道：“王后学识渊博，兼容并蓄，魏夫人远不如你。”
芈姝羞赧：“大王过誉了，不过既然欣赏了秦国兵戈之舞，大王不妨也欣赏欣赏楚国的山鬼之舞吧！”秦王无不应允。
芈姝望向芈月，那丫头正用力忍着笑呢。芈月偷偷竖起指头，示意芈姝，姐姐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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