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虚妄之宴 二
半个月后，艾沃特大森林中部，暗夜精灵族领地。
“——如上所言，我谨代表女王陛下，送来最诚挚的问候。”卡梅隆单膝跪在暗夜精灵王爱德华二世——路德维希·冯·霍因海姆的跟前，依然用的是他最擅长的那番毕恭毕敬的语调。
“索菲斯默尔。”路德维希眯起眼睛来，除此之外，他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这正是女王陛下的名讳。尊贵如您自是可以说出这个名字，如我这般身份却是万万不可以这么做的。”卡梅隆过分的谦卑里深藏着一份自傲。同为傲慢的王族，路德维希自然是听出了他那点小心思。
“血精灵族的女王，怎会对我这个不踏出领地半步的废物王者感兴趣？”路德维希自嘲地一笑，随后大手一挥，示意侍卫待命，“还请回吧，这么尊贵的人送来的问候，我爱德华二世自认为受不起。请你一定将这句话带回给你的主子。”
卡梅隆还想说些什么，刚一抬头，便对上附下丨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的路德维希——
“滚。”
那一个音节仿佛有永冻之地的风雪那么冷，锐利如冰封的刀刃，又好似是淬了毒的匕首，深深扎入卡梅隆的脑海。
但卡梅隆只是一瞬间怔住了而已，下一秒却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平静如常的神色：“近期内还会再次前来拜访的。”说完便顶着路德维希的杀意威压，以稳健的步伐退出暗夜精灵族的王宫。
天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脏跳动得有多剧烈。暗夜精灵王的威压竟强悍如斯，那磅礴的气势仿佛是一记重锤，稍有不慎便会让人彻底折断，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冷汗早就浸透了他的背夹，只是他那张精美的面庞仍然保持着平静的假象。
“就是你吗……索菲斯默尔。”目送着卡梅隆退出宫室，路德维希坐在王座上，紧锁着眉头，如叹气一般说道。
伊利亚逝世已经一百四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了她的后人，他却因那人类的气息而再次陷入了痛苦之中。伊利亚到死都没有说出的真相，是要他自己去寻找吗？
如今，真相似乎就在他眼前。但他知道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血精灵王族。早就该消失在西南大陆的这个神秘的种族，怎么会突然送来使者，还留下“近期内还会再来拜访”这样的话语？
而索菲斯默尔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却说不上为什么感到极为熟悉。不，说不定他曾经听到过，只是他想不起来是何时在何处听见过。
“伊利亚，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一定。”漫长的岁月从未洗去她的音貌笑容。每每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总浮现出她的相貌。每晚他醒来，总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伊利亚还没有死，还在他的身旁，他们还在那个夏末，在镜之森林东边的阿尔喀什山的山坡上，手牵着手倚着三千年的希维尔树——伊利亚的脸颊微红，新月之夜光线晦暗，他天生的夜视却是将她的表情一览无余。他清楚感受到手心里她的温度，身边的她呼吸的渐渐急促，甚至是她不经意的情绪的流动。她凑近他的耳旁，轻轻说了一句——
不知何时，手掌心已经浸满了汗水，指甲的刻印深深嵌入皮肉之中。比起手上那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楚，他的心好像被人撕碎、拧碎、又碾碎了一般。又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过往的故事。
她就像一缕光明，带给暗夜的他以生命中最难忘的温暖。
但她走了、远了。这冰冷的世间，从此只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徘徊。
……
那之后，王宇麟等四人将样本送到实验室去妥善保管，便达成了“这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解决的事件”这一共识。毕竟，就算异常巨大化的寒冰红蛟最终被消灭，有栖山的污染情况并没有因此而转好，而“赛提”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也尚还没有任何带有指向性的证据。
王宇麟、赫颐、玄火都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都不很严重，养了两三日便基本好透了。缪景西虽然物理伤害没遭受多少，却是从那日起一直在做一个梦。
那是她很久以前也梦见过的梦。她在一个下着雨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没有地面，只有水面。那个世界除了天空与水的蓝色，便是荷叶的绿与荷花的红。那个世界里蝴蝶与蜻蜓互相追逐，却只有蜻蜓仍在漂浮。
蝴蝶，不知是为何，早就耗尽了气力，被雨点打落在水中。
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不知为何，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那情绪能把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让她不停地流下泪水，让她的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颊，从灵魂深处感到不安与悲痛。
那不安与悲痛中还带着歉疚和恨意。歉疚和恨意是对着两个不同的对象的。缪景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些，但她知道。在她想知道的时候，答案很肯定地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甚至都不用去思考。
究竟是怎么了——又一个夜晚，她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了窗外将圆的凸月。仲春的夜风还是微凉的，再一次将她激醒。
没来由地，她似乎是在想念一个人。
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
“又没睡好吗？”课间，王宇麟看着缪景西眼底的浮青色、惨白的脸色以及郁卒的神色，实在忍不住要问一句。
缪景西像蔫了的小花一般，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搁在桌上的臂弯里：“恩。又做那个梦了。”
“……”王宇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或者去开解她。
“我觉得这个梦不是单纯的梦那么简单。”缪景西并没有看王宇麟，仍然低着头道。
“你能想到什么原因吗？”王宇麟问道。问完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白痴，要是人家知道了是什么原因，还能这么郁闷吗？！
缪景西摇了摇头，道：“想不到。但我隐约觉得……和我的身世有关。”
“是说那个精灵王族的血脉？”王宇麟问道，“和暗夜精灵王有点关系的那个？”
“大概。”缪景西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去找他……那是个很可怕的人。”
“很可怕么……”王宇麟道，“总比鬼族之王要好吧？”
“他不是坏人。”缪景西很肯定地道，“但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那个人却似乎对我非常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我身上的王族血脉，尽管我自己也清楚，我的血脉之力有多么稀薄。”
王宇麟陷入了思索之中，随后道：“你要不要试试看去找点史书？”
“史书？”缪景西抬头看向他。
“恩。”王宇麟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暗夜精灵王应该已经即位一百多年了。应该有和他相关的一些记载……就算不是很多。”
缪景西似是被点拨到了：“你说得对！”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王宇麟看着她方才坐过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的位置，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片钻痛。
……
图书馆内，阅览室里。
缪景西埋首于各种史书之中，寻找着一切有关于镜之森林精灵王族和暗夜精灵王族的信息。这些书本大多不很全面，但是多多少少提供了一些可用作侧写的内容。
“……镜之森林的精灵族可以说是艾沃特大森林中最能代表光明的种族，……它们脆弱、缥缈、虚无，王族还拥有蜷曲空间的能力……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与代表黑暗的暗夜精灵族的各种争斗从未停止，直到五十二年前爱德华二世即位……”此书写于一百二十六年前。算算时间，“爱德华二世”——也就是现在的暗夜精灵王，竟已维持了一百七十八年的统治。但他没有过妻子，也没有过子嗣。
“暗夜精灵族虽然代表的是黑暗，性格恶劣，脾气暴躁……但他们和镜之森林精灵同为是艾沃特大森林的平衡点，代表的是那一方土地的昼与夜……甚至可以说是天与地……”此书写于约七百年前。
“镜之森林精灵早已式微，如今他们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书写于约一百年前。
“最后一任镜之森林精灵女王伊利亚是一个传奇……她对于空间的理解和掌控，甚至已经到了神的地步……但或许正是因此，她身中不可解的诅咒——没有留下子嗣。”此书写于一百四十八年前。
没有留下子嗣？！怎么可能……缪景西无比震惊。继续寻找下去，另一个名字却跃入她的眼帘——
“血精灵一族早就消失在艾沃特大森林的西南部……但是她们一直诡谲地出没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她们需要动物的鲜血，最好是人类或者龙族的鲜血，来提升她们的实力，……血精灵一族非常奇特，所有的族人都从族树上诞生；女性族人远远多过男性族人，并且王族只有女性……”
“一百五十年前（按成书时间推算，实际约是一百八十年前），血精灵一族出现在镜之森林，屠杀了精致森林精灵族的一个小部落。这看上去只是一次偶发的屠杀事件，就像血精灵一族在世界的其他角落曾经做过的那样，……，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那些传闻都是假的……艾沃特大森林里最恐怖的不是什么亡灵族，那些死物从来不能对擅长封印的精灵族人们造成伤害……只有那个种族，提着弯刀，在夜晚随意走近别人的村落，将一颗颗头颅砍下的那个种族，才是真正的恶魔……他们以血为生，为血而活。鲜血，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美酒，就是他们生存的目的和唯一意义。”
“过去的一百年间，暗夜精灵族派遣其精锐，追杀过很多对象，……，这其中还包括了依然零星出没在艾沃特大森林的那些血精灵……暗夜精灵们在夜晚狩猎那些同样在夜晚狩猎其他生物的血精灵，用他们的鲜血浸润了无数的土地，
……那是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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