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东条富雄其人
“将……将军！”尽管眼前的人明显不是东条富雄，但东条富雄的妻子——东条富江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
东条富雄下意识瞥了一眼镜子。他看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而他的妻子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心里有愧，常年都出征在外，要么就有繁重的公务在身，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这……这是父亲吗？”站在门口的是东条富雄的长子，现年十九的东条源太郎。他与他弟弟健次郎是双生子，而东条富雄的子嗣，也就是这两人而已。
东条富雄转过身去，看到自己的长子，心下有点感叹。要不要对家人说呢……自己已经……不是人类这件事情。
“太郎……东条家要靠你了。”这一刻，东条富雄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在这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象到的决定。
“父亲？”此时的源太郎还不过是军中一个小小的营长而已，统领将士一百人。作为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是非常不易，可他作为将军之子，将军却一直命令下属不要提拔这个长子，便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现在说出这话，还是由东条富雄本人，一直认为自己并不得父亲欢心的源太郎不禁心下一动。
见儿子有些呆滞但明显是在思考的神情，东条富雄稍稍安心下来。长子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理解能力和思考的速度已经足够担当大任。
第一次，东条富雄想要拥抱一下家人。这对于东瀛人来说是不太合乎礼节和常理的。但在这晚的这种气氛的驱使下，显得无比自然。这种近乎本能的行为，总让东条富雄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次，很难。现在的东瀛，在他刻意的安排下空前强大。军事、经济，这些力量究竟为谁所用，却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帕拉诺伊娅是个蠢材，但偏偏是个强大无比的蠢材。如果她真的在盛怒之下毁了东瀛，那就真的糟糕了。
根据阿彩传回的消息，帕拉诺伊娅似乎得到了一本特别奇异的书。而根据情报组半个月前从永冻之地传回的消息来看，鬼族之王已经出现了。如果他没有猜错，帕拉诺伊娅应该会相当想要控制鬼族之王的力量或者将鬼族之王的力量收为己用。这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契机，只是鬼族之王不能到这东瀛来……
那么，如果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本书换走，而假的书上写明他东条富雄就是鬼族之王……说不定这就是个解决掉帕拉诺伊娅的绝好的机会。
丈夫明显是在思考事情。是什么事情，她不得而知。东条富江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不会给丈夫添乱。她示意长子回房歇息，自己则悄悄地走出去，让近身侍女拿了茶具过来，亲自给丈夫沏茶。茶香传入东条富雄的鼻中，让他觉得很是惬意舒适。虽然喝茶，对于这具身体来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他苦涩地一笑，那笑容在柔和的灯光下却没有暴露出它本来的样子。东条富江浅浅一笑，近五十的她还有如三十出头的少妇那般美丽。眼角的细纹在东条富雄看来，不过是恰到好处的点缀而已。
手有点僵硬，有点冷。东条富江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柔和地道：“要不要让人拿件羽织过来？”
东条富雄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随后道：“不用了。最近似乎气血不很通畅，调养一下应该会好，光是添衣，可没什么大用处。”
“道理一大堆。”东条富江笑着道，“知道啦。夫君你接着想你的事情吧，我去看看英姬。”
“嗯。”东条富雄微微点头。
灯罩里的烛火晃了一晃。
东条富雄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异动。
“你还是来了。”经过伪装的声音。
“我没有与你合作的意思，请回吧。”东条富雄心下有些激荡，面上却是不想显露半分。来人的身份太过危险，倒不是对于他，而是对于他的家人，他的部下。
“呵，这可由不得你。你想要那个位子，就只能向我求助。光凭你，能和帕拉诺伊娅做对手吗？哈哈哈哈！！”听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在晚上显得十分诡异。
“于是我就要向你求助？别做梦了，不可能的。”东条富雄嘲讽地一笑，道，“除非你杀了我。”
“……”那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你明知我可以杀了你。”
“但你不会。”东条富雄道，“因为如果是你一个人，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晋三，不是我需要你，是你需要我。”
“你倒是很自信啊，就像以前那样讨人厌。”这次声音没有了伪装。一个很清澈的少年的声音。
“……”东条富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想让鹤野晋三看到自己为难的表情，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那么害怕听到曾经的伙伴的声音。
“我会帮你。只要你行动，我就在你身边。”那个声音说道。
他似乎就要离去。东条富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卡在喉咙的一句话问了出来：“晋三，你恨我吗？”
鹤野晋三装作没有听到。灯火又晃了晃，他走了。
东条富雄呆滞地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对不起。”
一句迟来了二十几年的对不起，不知是对谁说的。
……
二十七年前，东瀛至南，琉球群岛。
天气晴好，几朵白云如棉花糖一般纯净可爱，飘在南国微热的天空上。阳光猛烈，海滩上的细沙闪闪发光，似乎要弄伤行人的眼睛。
“想不到我们这么小的国家也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海风吹着，是微微凉刚刚好的温度。鹤野晋三和东条富雄跟着时任大将军的一之宫志贵前往南洋巡视，最后一站便是此处。
“还真是从不敢想象。上一个小岛明明就在一百里外，景色却变得这么快。”东条富雄也不由得感叹道。
彼时此二人正在一处偏僻无人的海岸巡视。巡视这任务，说得很是好听，其实说穿了就是给士兵们出去度假的。东瀛的军队在这时候还只是装饰品，一般都是家里不得宠的贵族子弟的去处，只是让他们别太游手好闲的措施而已。鹤野晋三和东条富雄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二十七年前，这两人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论家世，两人旗鼓相当；论智谋，东条更胜一筹；但论长相，鹤野可就比东条出众不知多少了。这一点经常被东条富雄拿来当开玩笑的梗，因这两人都已经在家族的安排下结了婚了，而鹤野的追求者，明的暗的都是有增无减。
“那边有什么东西。”东条富雄伸手拦住了鹤野晋三。他眉头紧锁，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刚才自己瞥到的那一眼奇怪的黑色影子是什么。但那黑色的影子看上去就只是消失了而已，再也没移动过。
“什么？”鹤野晋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顺着东条富雄的眼神看过去，只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洞穴。虽说因为光线的缘故，这个洞穴的里面有什么，他们看不见，因而那黑乎乎的样子有些可怖。
“……我刚刚分明看到了什么。”东条富雄喃喃道，“那里肯定有什么。”
“喂，你没事吧？”看上去像是着魔了一样。该不会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受了什么奇怪的诅咒？这听上去很蠢，但是东瀛人都相信万物有神明，而他们的神明往往神性与魔性并存——诅咒，有如家常便饭。
“没事，没事。或许是我看错了。”东条富雄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将拦在鹤野晋三胸前的手放了下去。他略带不安地看了那个洞穴一眼。一种奇异的威压感涌上心头，让他莫名觉得甚是不能安心。
可惜了这么好的景色。东条富雄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你这家伙，总是疑神疑鬼的。”鹤野晋三笑了笑，拍了拍东条富雄的肩膀。见他脸色仍然不好，鹤野无奈地哼了一声，猛地拉住他的手便朝海边跑去。
“你干嘛？！”东条富雄猛地一惊，没跑几步便感觉到冰凉的海水涌入了自己的草鞋，和着泥沙，偶尔似是踩到了水草，有着奇异的触感。海水的温度缓解了太阳的炽热，也让他的神智真正清醒过来。
然后便是一瓢海水浇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一抬头便看见鹤野晋三俊秀的面庞笑得近乎癫狂，或许因他狼狈的表情也或许因垂在他发梢上的海葡萄。他有些讶异地稍张开嘴，咸涩的海水便滴入嘴中。那味道真的很不怎么样。
“我可先说好，不带使用法力哦。”鹤野晋三阳光地笑着。
东条富雄两手叉腰，教训他道：“我们可是在巡视中啊！你就不能好好地工作吗？”
“哈哈哈，我可不喜欢和死人一起工作！”鹤野晋三半开玩笑地道，“那里啥都没有，你看清楚了。什么都没有——那个你觉得诡异的洞穴。”
东条富雄带着不肯定的疑惑目光看向那近了不止一点点的洞穴。刚才他们毫无防备，一路就这么跑了过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尽管他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看着鹤野晋三这般放松的样子，不知为何他也开始有些放松。
而再看这洞穴，似乎就像鹤野晋三所说那样，什么都没有。很普通，很普通。一点点法力的波动，一点点海水晶的味道都没有——那些有灵性的洞穴大多长着巨大的海水晶，那是最明显的标志。而这个洞穴没有。别的如果说明不了，至少这边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法阵。
“好吧。我可就陪你翘这一次班。”东条富雄撇撇嘴道，“怎么样也算难得来这东瀛最南端、南溟最北端一回。”
“这就对了嘛——”鹤野晋三拉长了最后一个音符，在东条富雄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给了他正面一泼——
这一次，东条富雄很快便作出了反击。在眼睛看不太清楚的情况下，放低身姿，用水囊汲满海水，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接着承受鹤野晋三的猛烈攻击，随后在他哈哈大笑的时候，猛地一捏已经灌满咸涩海水的水囊——正面命中。
很明显鹤野晋三根本是始料未及，咳咳地咳了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只听见东条富雄张狂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让他很是懊悔为何自己如此不当心以至于这么简单的计策都没有看破。何况，这是计谋之东条呢。
低估了啊！鹤野晋三心里默道，随后心神一转，想到了下一轮的攻击策略。
……
时间就在两人这般放肆的玩耍中悄然流淌，很快天空就染上了迟暮的艳烈的红色。海边的景色总美得惊心动魄，有些疲累的两人就躺在沙滩上任由海浪一次又一次打在小腿上。滚着金边的漫天彩霞，如同奔赴前往另一个世界一般跟着红色的太阳，一点点向着地平线的彼端飞去。而海浪，金色的浪花，在海风中，在海鸥的歌里，星星点点有如人间的繁华灯火。
“真美。”鹤野晋三道。他的嗓子有些哑了，在海风里肆意奔跑虽然快意，却总得付出点小小的代价。这两个字扯得他嗓子生疼，不意地俊秀的眉拧在了一起。他又哼哼了两声，似乎想要缓解疼痛。
“嗯。”东条富雄将两只手垫在脑袋下，姿势很是随性。他瞥了一眼正哼哼着弄着嗓子的鹤野晋三，随后抬起一只脚搁在了鹤野晋三的腿上。
“哎呀，你干嘛？”鹤野晋三“嘶”了一声。刚才他绊了一跤，腿上还有块淤青。这么一搁真是生疼。
“欺负你呀。”东条富雄笑了笑，“最近富江总给我多准备了些午饭，也不知道是要给谁吃。”
“切，你这人，就知道把人家的好心当做不怀好意。”鹤野晋三白了他一眼，随后把腿艰难地挪走。
“那没办法。对象是你，我不得不防。”东条富雄转回头来，接着看海。
“啧啧啧，怪我咯？不过你这么说，是不是也承认我很帅啊？”鹤野晋三摸摸下巴，发现自己的胡茬已经长了出来，才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有清理过胡子。
“呃，怪恶心的。”东条富雄说着，作势要吐。
“你说，这个时间，是不是特别适合去洞里搞试胆大会？”鹤野晋三很是兴奋地道。
“什么玩意儿……我才不要。”东条富雄道，“都这个时间了，赶紧回去吧。这里风景是好，可没有什么路灯啊什么的，荒得很。”
鹤野晋三心想，这小子胆子也太小了一点儿。虽说谨慎是必要的好事儿，也不至于谨慎至此吧？想着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人拖进去——说不定，他真的怕“鬼”呢？哈哈哈，那可太好玩了。
东条富雄瞥见鹤野晋三一脸坏笑的表情，心道不好，这家伙搞不好要用强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紧跑！
就在他想走的瞬间，一个束缚术结结实实套在了他的身上。
靠！这臭小子是光属性的……东条富雄心里暗骂道。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嘿嘿嘿……”鹤野晋三一脸淫丨笑道，“跟着大爷一起去爽一爽呗……”
“靠……”东条富雄一脸黑线，但无奈逃不过鹤野晋三的束缚，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
他们进了那个洞穴。很潮湿，有着典型的海水的味道。西晒映射出松散的岩石结构，典型的海蚀洞穴，七弯八绕，没有特别的东西，没有海水晶。
“就是个普通的洞嘛，瞧你给吓得。”鹤野晋三很明显是笑了几声。这洞里没什么光亮，看不太清楚。
“……小心总是没错的。”东条富雄很想扶额叹气，可惜手还被绑着。
鹤野晋三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解了那束缚术，转而施放了几个光耀术，照亮了大半个洞穴。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这洞穴，空空如也。
但这时，东条富雄已经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这么一个潮湿的海边洞穴，岩壁也太过干净了一些。缝隙很多，偶尔甚是能看到外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要说什么小动物了，连一点苔藓都没有。明明是渗水的岩层构造，地面却异常的干燥。
“没什么看头，我们就走吧。外面快天黑了。”东条富雄建议道。
“等等，那边有东西。”鹤野晋三看上去很是兴奋。
东条富雄的本能告诉他，那边没有好东西。可是鹤野晋三已经冲到前面去，他不能丢下他自己一个人走开。
“你慢点走！小心点！”东条富雄吼道，随后快速跟了上去。
鹤野晋三一路向里跑。这洞穴七弯八绕，但却没有岔路。没有半点人类的痕迹。空气很闷，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少许增添了一点压抑的恐怖气氛。这恐怖气氛唤起的并非他的恐惧而是兴奋，一种冒险的惊险刺激感，正驱使着这个年轻的东瀛人无所畏惧地往前奔跑。
如果他知道他将要面对什么东西，他将会变成什么东西，他一定不会这般兴奋地前往那个禁地。
“哈、哈……哈、哈……”东条富雄跟着兴奋无比的鹤野晋三一路跑到洞穴的尽头。按照他的感觉，这地方已经低于海平面了，并且在地下，距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可能有三四米左右。这并不算很深。
“你到底感觉到了啥啊？”东条富雄抬起头来，看着四处寻找着什么的鹤野晋三。
“宝藏。这里一定有宝藏！”鹤野晋三道，“你快过来看，这里很有可能有个暗道！虽然我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东条富雄走上前去。这一处四面都是墙壁，接近于圆形，一处连接着通往海边的洞穴。穹顶应该是经过人工开凿的，明显要比之前的通道要高许多。在地面的正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缝隙，构成了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长方形。
“这地方存的真的是好东西？”东条富雄疑惑地看向鹤野晋三。鹤野晋三背对着他，正在墙上捣鼓什么。
东条富雄心道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一股莫名的惊慌突然涌上心头，他凑上前去一看，只见鹤野晋三手里已经在转动一个很不显眼的开关。如果不仔细观察，这个隐蔽得很好的、设置在崎岖不平的天然岩石墙壁上的小小开关，怎么也不会被发现。
怎么就在这种地方脑子这么好使……东条富雄在心里哀叹道。随着鹤野晋三手腕的转动，齿轮转动的声音从地底穿了出来。一块石板——就是那长方形的缝隙勾勒出来的石板，先是下降，随后朝右侧收起，露出了一列陡峭的阶梯，通往更深的地底。
“宝藏……宝藏！”鹤野晋三几乎要尖叫出来，兴奋地就要冲进去，被东条富雄用力拉住：“小心啊！你怎么知道下面是什么？”
“肯定是宝藏啊！还有别的可能性吗？在这种偏僻洞穴里！”鹤野晋三不以为然地道。他丝毫不觉得危险。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路上我们什么危险都没有遇到过，也没有密码之类的东西。”东条富雄尝试着去劝这匹已经脱缰的野马，可是他的尝试马上就被证明是错误的。
“你不下去可以，宝藏没有你的份而已；但你别来拉住我呀？真受不了你这个过分谨慎的胆小鬼。”鹤野晋三毫不客气地扔了一个束缚术给东条富雄，但这一次他已有所准备，鹤野的法阵并没有生效。
但是东条富雄已经被他一再的冒犯彻底激怒了。什么叫做谨慎的胆小鬼？搞得他喜欢谨慎一样。他只是担心这个冲动的家伙的性命安全，却要被嫌弃至此。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最要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他决定做最后的尝试——“晋三，不是说我胆小，但你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闭嘴！吵死了！”鹤野晋三想都没想就揍了上去。东条富雄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揍脸，硬是没有躲过。拳头砸在靠近太阳穴的地方，只这充满力量的一拳，便让他头晕目眩。
“喂！我可不管你了！”东条富雄看着鹤野的身影消失在密道里，对着下边大吼道，“我先回营地了！”
“要你管！我找到什么可都是我的！”说完这一句，无论东条富雄再怎么吼，都没了回复。东条富雄已经放了追踪用的标记在他身上，感受到他还在移动，稍稍放了点心。但他的不安并没有因此就消失。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一定不会是最好的，往往还会带来灾厄。
“滴答。”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滴声。摔倒在地上的东条富雄用手摸了下这个洞穴干燥的地面，心道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不管了，这家伙爱怎么样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了。他的义理已经都尽到了。
……
深夜，营地，帐篷外。
“怎么了？”那是另一个军人，筱原。他正和东条富雄一起值班守夜。因是夜晚，两人没有太多交谈。但东条富雄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有些摇头晃脑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奇怪，很是渗人。该不会是着魔了吧？筱原想到。
“不，没什么……”东条富雄低下头去。从刚才开始，那家伙就没了动静。没有在移动。
“你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筱原道，“该不会是在担心那个家伙吧？”
“……”东条富雄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必担心啦，那家伙一直如此，也没见出过什么事情。连受伤都不曾有过呢。”筱原笑了笑道。他长得很高，给人很足的安全感。
“话是这么说……不，这次的情况实在有点诡异。”东条富雄叹了口气道。
“守夜还有一个时辰，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筱原道，“既然你那么担心他。”
东条富雄闻言，抬头看着筱原。
“走，你带路。”筱原说道。
一刻钟后他们便来到了那个洞穴的入口。这地方在晚上看起来，比白天要渗人许多。风一吹过便有呜呜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女人的哭泣声。
“哇，这个地方，你别说，还真的挺可怕。”筱原说道。不过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没有在害怕。
“恐怖的气氛不是重点。”东条富雄道，随即打起一个火折子，照亮前面的路，“那家伙太过兴奋了。嚷嚷着有宝藏有宝藏就直往里面冲，我说什么都不听还揍了我一拳。”
“他是有些鲁莽，我是说，他一直如此。”筱原说道，“呃，不过，确实，他不应该这么对待他的好朋友。”
东条富雄复杂地看了筱原一眼，随后道：“恩。其实我放了追踪用的小法阵在他身上。刚才我实在放不下心便是因为他不动了很长时间。现在他又移动了……但是这速度快得太过诡异。”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密道的入口。那入口还是如之前一般开着。陡峭的楼梯，潮湿的墙壁，闷热的空气。
东条富雄和筱原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走了下去。东条富雄一直数着阶梯的数量，到第九十九阶便不再往下，而是连接着一条宽约一米，高约一米八的窄小通道。
“恩，稍微有点低。”筱原长得很高，头差点就要碰到顶部。蹭着潮湿的岩石走路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
“……我感受到他正在远离我们。好诡异，他竟然在往地面走。”东条富雄说道，“垂直地。”
“垂直地？”筱原讶异地重复了一遍东条富雄所说。
“恩。”东条富雄点点头，随即说道：“你看前面。”
“有亮光。”筱原和东条富雄对视一眼，双双进入十分戒备的状态。一股奇异的、从未感受到的能量波动传了过来。这不太像是正常的法力波动，但它的模式很相似。像是水波一般有规律地高低起伏，从某个中心扩散出去。
“刚才在上面没感受到过啊。”东条富雄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筱原点了点头，道：“似乎有某种隔绝波动的机制存在，那个九十九级的楼梯。”
“小心，继续前进。”东条轻声道，随后示意筱原进入沉默状态。两人伏低身体，慢速前进，一边往前走一边感受着前方的状况。能量波动趋于平稳，不再发生剧烈的变化。
两人缓慢前进的时候，东条富雄才注意到通道的远方竟然有些许光亮。这光亮绝不可能是什么日光——现在可是三更半夜的晚上。这会是什么呢……走近些后便可辨清光亮的颜色，是一种黯淡的紫色，远远看过去更像是黑色。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祭坛模样的东西。装饰很是西方，有着各种藤蔓和果实的模样的浮雕墙壁，围着这个球状的空间。祭坛本身有几块悬浮的岩石指向通道，似乎可以从那里走过去，走到祭坛那边去。
东条富雄和筱原对视一眼后，便一前一后走了过去。祭坛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颗水晶制成的人头骨，从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紫黑色的液体，并且从中间发出紫色的亮光。
仔细搜索了一圈周围，似乎没有别人了。但这浮在洞穴正中的祭坛上，并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鹤野究竟去哪里了……”筱原摸摸下巴，很是不解。
“从刚才开始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东条富雄叹了口气，道。他盯着眼前的这个诡异的池子和池子里诡异的液体，思忖着鹤野晋三倘若确实也来到了这里，究竟做了些什么。思考了一会儿以后他意识到，鹤野晋三一定是喝下了一些液体，然后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
他会不会已经回去了？东条富雄这么想到。但这又说不通啊。留在他身上的那个小法阵，十有八九鹤野晋三也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毕竟是最常用的追踪手段，虽说本身足够隐蔽，但同样有过追踪别人经验的鹤野晋三，不可能意识不到它。就算真的被冲昏了头脑——东条富雄在追踪的时候有意地没有隐蔽自己的法力波动，为的就是让鹤野晋三尽快主动来找自己。
但他，鹤野晋三，现在依然不知去向。这是个让东条富雄有些难以面对的事实。如果方才他少些冲动，陪着鹤野晋三一起下来，或许现在会是完全另一种局面。无论如何，这潭水一定是重要的线索。东条富雄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将玻璃瓶里边的药水倒干后，取了满满一瓶紫色液体。
这时筱原拍了拍他的肩膀。东条富雄看向他，只见筱原皱起的眉头和惊骇的眼神。他顺着那眼神看去，那竟是鹤野晋三。
“那点就够了。快喝，快喝。”鹤野晋三笑得和平时有些不同。看上去他好像瘦削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晋三，你……”东条富雄瞧见他的异样，有些疑惑。
“……我、我们快走吧。”筱原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什么？走？”东条富雄不解地看向筱原，讶异地发现他嘴唇正在剧烈地颤抖。
“你仔细看鹤野啊！他……他的胸……”
胸？
东条富雄朝鹤野晋三看去。他似乎现在漂浮在祭坛的上空。他的胸部——哪里有胸部，明明可以看见背后的岩壁。
——那是心脏的位置。
“这是永生的宝藏啊，富雄。”鹤野晋三大声笑着，“我们找到了永生的秘宝！”
东条富雄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深渊一般的不知所措。他有些惊慌地问道：“你……你喝了这个水？”
鹤野晋三飞身掠下。东条富雄注意到他漂浮在地面上，脚向下垂着，并没有落地。他现在的样子，与那些夏夜讲的怪谈里描述的可怕鬼怪并无二致。
“那可是永生的圣水啊。”鹤野晋三笑着道。
“……晋三。”东条富雄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鹤野晋三仍然笑着，声音柔和地说道。
“你已经死了。”东条富雄道。他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很好地把一份深刻的悲哀藏在了心底。
“我没死。你看，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永生。用你的军刀刺我，你就会明白。”
一旁的筱原已经吓晕了倒在地上。
东条富雄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感情——“晋三，你已经死了。”他重复道。
“我没有。”鹤野晋三冷下脸来，方才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东条富雄不再和他争辩。
第二天他安抚完受到惊吓的筱原，两人便一齐去报道了鹤野晋三的失踪。鹤野晋三在变成鬼族之后，精神失常了十数天，而那两人被连累着，十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觉。此后二十七年间，不知多少个日夜，彻底失去躯体又不愿附身于其他死物的鹤野晋三一直纠缠着东条富雄。他的妻子早已另嫁，唯一的儿子死于战场。看着自己的好友一步步走上曾经打赌要谋得的高位，做那些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打猎，读书，下棋。只是东条富雄从此再没有和他正面说过一句话，直到那一个寒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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