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繁星之夜空
缪景西逃离了食堂，却没能逃离自己慌乱的情绪。
好好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自己确实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这样不但不会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任何促进作用，反而会使王宇麟显得尴尬。正反都是死，你选那一条？想清楚这一点，缪景西就恨不得找个地方永远不再出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呢”，却在内心找不出任何反驳的情绪，甚至是意图。
一见钟情总是不靠谱的——至少缪景西在那时是如此坚信着的。没错，这只是一时的冲动，在冲动之中的人自然是没有抵抗力的——
静静靠在温泉边的石头上，仰望着繁星，缪景西在朦胧的水雾和旁边的蜡烛燃出的火光中不禁想起了王宇麟的长相。
“霸道的人……”她呢喃道，“却又那么地敏锐……”像是能看穿一切一般，锐利而直指要害。
猩红色的眼眸，那正是炎龙血脉的徽记之一。而他稍稍上挑的眼尾，更是将这份炎龙的骄傲显示得淋漓尽致。高挺的鼻梁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帅气，略薄的嘴唇也能说是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了他的气场。光看那张脸，虽然不能说是一等一的，配帅气这个词还是绰绰有余的。与他相比，尽管继承了最优秀的血脉，他的大哥王宇麒却是长得过于温和了，以至于就算是红发红眸，却怎么也看不出来是炎龙一族的族人。
深呼吸，轻轻趴在微凉的石块上，享受着清凉的夏夜晚风，缪景西放松地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战斗起来，会到什么程度……他应该能部分龙化……”
而想到这里，缪景西心里却是扯出一抹深深的失落和悲伤的情绪。
“祖母……”她在心中找到了那个美貌的中年妇人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祖母曾说过，在她身上流淌着最为精纯的、已经消失的镜之森林的精灵女王的血脉，但却微薄得连痕迹都快找不到了。然而她是有希望，在某一天重新拾回这一脉的荣光的——因为那一双，比大多数精灵族人还要通透，而又深邃的金色的眼眸。祖母是这么说的。
然而祖母已经去了，远远地、远远地。
再往下的记忆，可就不怎么愉快了。
缪景西有些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再回忆那些黑暗的回忆。大脑却总不让她如愿一般不断回放着那一个个场景，被烧毁的村子，黑褐色的废墟，血泊中的……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打断了她无法停下的回忆。
她一回头，只见王宇麟围着一条浴巾，一脸尴尬地站在温泉边上。
而王宇麟则是被自己看到的完完全全震惊到了。
只见缪景西一脸的失落与痛苦，或许因他的到来而有些讶异的成分，但如果他的眼睛还没有坏掉，那脸颊上挂着的分明是还未滴落的眼泪……那双好看的金色的眼睛，在夜的映衬下，在池边的蜡烛的照耀下，此刻流露出的，是无比绝望与悲伤的表情。
明明那么强大，内心却是这么脆弱？
王宇麟直觉地意识到此刻她内心的情绪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原因，或许是勾起了她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想起她的身世，那些赫颐告诉他的往事，他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了些许时候，缪景西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苦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抽噎了一下道：“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别愣着，这么吹着会着凉的。反正是晚上，你也一起泡吧。”
王宇麟挑眉道：“你不介意？”
“现在不是介意的心情。”缪景西敷衍地答道，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小毛巾，披在了肩膀上。其实她内心是感谢王宇麟突然出现的，至少这一刻，她没有再去回忆那些让她一度濒临崩溃的画面。
“我……我听赫颐说了一些……你的往事。”斟酌再三，他还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说道。
“刚才在食堂我也听到了些许。”缪景西浅浅地笑着，说道，“是冬天的故事吧。”
“恩。”
“其实冬天的故事挺无聊的。我和你说说夏天的故事吧。”缪景西抬头望着星空，“不经意间，已经三年了呢。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夏天的故事……是说她的祖母……王宇麟想到，看向抬着头的缪景西。微湿的头发散乱而随意地搭在肩上、背上，不知是月光还是烛光，在同样微湿的空气中，轻轻闪着诱人的光泽。
“我的家乡，在原精灵领地之中，已经灭绝数百年的一支的领土上。那个地方叫做镜之森林。据说原来生活在那里的精灵，都是墨绿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能够使用模仿和复制、如戏法一般的秘传魔法。那是一片十分和平，人迹罕至的土地，整个村子仅有百余人，偶尔也会有从外边过来的陌生人定居，很安静很安静的小山谷。”
“南方的土地孕育了丰富的作物，也就提供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住在村子里的人们多多少少有些精灵的血统，却早就忘却了纷争，和战斗的方法。说起来很奇怪，几乎整个村子的人的法力容量都小得可怜，大多数都在20左右。而唯一还能使用魔法的我们的家系，平均数值都不到8。”
“这么弱的力量，却还依然有人觊觑。几百年来，我们家系一直代代相传着镜之森林精灵女王的血脉，只传女性族人。这个消息不知为何走漏出去，引来了一群可怕的人。”
“来自西北的无边之海，格里芬群岛的幽梦一族的人，烧毁了村子，杀光了所有人，取走了我外祖母的心脏。”
简洁的话语，却传达出了可怕的信息量。从缪景西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如永冻之地的暴风雪一般，席卷着王宇麟的内心。
他无法想象，当时只有十一岁的缪景西，是如何从那样的阴影中走出的。看她现在的样子，就如他曾断定的那样，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要强而有些任性，自我而内心脆弱。听了两个故事，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原本就是脆弱的内心，加上这样的过往，要想保持正常人的模样，也就只有靠强大的实力来维持自己的强颜欢笑吧。
“村子里没有人生还。我会知道那是幽梦一族，也是花了将近一个夏天走遍西北大陆才辨明的。据说当代家主赛图，为了获得强大的精灵女王的血脉的力量，想要把外祖母的心脏移植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好的过往。”王宇麟诚恳地道歉。
“都过去了。”缪景西轻轻地说道，声音却有如叹息一般。
就这样沉默了数秒，缪景西开口问道：“你能龙化吗？”
“能。但只能做到四肢和头上一点点的程度。”
“如果我有一天能实现精灵化就好了……”缪景西苦笑着看向王宇麟，眼里有着说不尽一般的羡慕和肯定。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王宇麟脱口而出，“我也是……一直在寻找完全龙化的方法，我们家族似乎有那样的契约，可以唤醒一部分的血脉之力……大概是这样的东西，那一天不会远的。”
“既然是你们家族的东西，自然是你们那一脉使用的。”缪景西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波动，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哀怨，“法阵这种东西，说说有共通性，但若没法实现特殊的部分，共通性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别这么说！”不知为何，王宇麟心中有些慌乱。
“谢谢你的鼓励。”缪景西笑得很开心，“我想，我确实应该换一种思考的方式。”
她如此坦然而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想法，反而让王宇麟有些不适应。换做是他，怎么样也得闹一阵别扭，才能做到这样。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一起享受着缓解疲劳的温泉、清凉的晚风和漫天的繁星。
“对了，忘了告诉你，赵子墨是个女的。”
“噗——”王宇麟呛到了自己的口水。
“她啊，本名叫赵紫陌，紫色的紫，陌生的陌。是紫龙一族的末裔，同时又有幽梦一族的血统。因为被追杀逃到了这里，变装成男人，却被你哥，因为同样的误会发现是女的，差点还杀了你亲哥呢。”
这这这……怪不得觉得自家大哥和那个妖媚男人之间那么**，原来是这样……王宇麟不禁脸红了。
“依我看，这俩人根本是一对情侣。你不知道，学院在没课的时候会布置任务，这俩人向来都是一起出行的，从来不带第三个人。”缪景西对于这轻松的话题倒是能够侃侃而谈，“她真的很强，几乎所有的法术都是暗元素范围攻击性的。但你大哥似乎一直不想让她出手。”
“她是幽梦一族的，你不会因此而心存芥蒂吗？”王宇麟问道，“我只是随口一问，那个……”
“没事。”缪景西答道，“她可是被她的好外祖父，赛图放在追杀名单的前十位里的人物。若真从立场上来考虑，我们还是盟友呢。”
“是这样。”王宇麟若有所思地道。虽说已经有些时日未见，可大哥进入学院七年，几乎都不向他提起学院里的什么事。
见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缪景西笑道：“今天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尴尬，我在这里和你赔礼道歉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
“不，没什么……我，我只是……”王宇麟尝试着解释，却看到缪景西一脸“我懂的”的表情，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真是的，她到底误会了什么啊？那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想到了好事情。
“我说，初等部毕业的时候，不是有个实战的考核么。”
“我听说过。”
“到时候一定不要在我之前倒下哦。我期待与你一战……”缪景西的笑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却是王宇麟看不透的。
“好。”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王宇麟索性便不说了。
缪景西伸出小指。
“要拉钩。”缪景西笑得特别纯真，就像个孩子一般，“不许骗人，也不许反悔。”
“……”王宇麟不知为何脸红了。
“快点！”缪景西嗔怪道，王宇麟却觉得她这样假装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好好好……”王宇麟无奈地伸出小指。
氤氲的雾气是烛火的画布，画中的两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尽管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刻的闲适、对未来的期待有多么值得珍惜和怀念，但那份满足早已无可替代地刻在了心中。
约定，总是美好的。
此时，初三的月将要落下。小小的弯钩有如一张纤细而美丽的弓，轻挂在东边的夜空上。
繁星，见证了日后被当做教科书一般的某一场战斗的约定，仍是那般神秘莫测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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