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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半夜走了困,直到天快亮时方才睡着,哪知这一觉醒来,天却早已大亮。
我惊坐起来,拿起衣裳便往身上套。若误了请安的时辰,怕是背后又有许多的嚼说。
跳下床来正要唤人进来,却瞧见永琰在书案前,我心里一惊,猛的想起昨儿个写的那阙词来。
“今儿个下朝竟这样早!”我提着一颗心走过去,眼睛只在书案上面转悠,只也奇了,竟没瞧见那阙花笺。敢情是符珊她们收起来了,想到此处,我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当真是年少贪睡,都快晌午了,哪里还早呢?”
我忙探头往窗子外头瞧,只见天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些奴才也真是懈怠,倒误了请安的时辰,少不得晚上我再同福晋谢罪吧!”
我心里懊恼的很,暗自赌咒发誓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奴才,只是永琰瞧着我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身子本就不好,昨儿个又要强操持了一日,半夜便觉得身上不好,所以这两日的定省都是免了的。原是我的不是,我来了符珊本是要叫你的,我见你睡得熟,便没要她叫,倒叫你着急了!”
这却是他的一片好意,只是嫡福晋病了,我身为侧福晋却歪在床上睡大觉,传出去到底是个错缝儿!
永琰见我犹在发怔只是笑着摇头,只是随着目光下移却又皱起了眉头,“那院里病了一个还不够,偏你也开始作病!”
说着便疾步上前来一个蹲身,一把便把我扛在了肩头上,只所幸我没用早饭,不然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可不是要吐他一身了!
“你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永琰将我轻轻放在床上,却坐在床边把我的脚放在了腿上轻轻的揉着,我这才发觉是我方才急得失了分寸,跳下床去竟没有穿鞋。
一时胸中暖流汹涌,我的鼻头竟有些泛酸,只是嘴上不肯服软,“我可没那么金贵,再说这天还暖和着呢!”
“你呀!”永琰被我怄的发笑,眉头却松解了几分,“昨日同你说的那件事皇上已经准了,后儿个晌午便要动身!”
竟这么快!可见湖广那边的动乱,亦是皇上心中的一块心病。
“那是谁同你去,总要选几个精干可靠的人才是!”
“左不过要看皇上的意思罢了!”永琰浑不在意,只一门心思的给我穿足衣,只是我心里到底不安,出门在外,若没有使着得力的人可怎么成!
“皇上指的自然是好的,可也总得有个心腹做膀臂!若你信得过便带了和世泰去,他自幼同阿玛习武,骑射武功没个不成的,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多少放心些!”
男孩子总是长得快些,说来他比婉枫还小一岁,只上次见他,却比婉枫足足高出了半个头,人也愈发壮了。就是他行事不得章法,又爱使些义气,叫人不得放心!
我暗自叹息一回,抬头却见永琰又皱了眉头,只是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促狭,显是装的。
“你便这么瞧不上我,如何我竟连自保都不能了?”
知他与我玩笑,是以我也并不怕他,只横他一眼,也佯做恼了,“偏你把人想的这样坏,我不过是记挂你的安危,到你嘴里怎的就变味了!”
永琰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已是笑出了声来,“你最有理!得,也不与你玩笑了,你快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咱们出宫去!”
闻听要出宫,我的心情不免雀跃起来,忙的问他去哪,哪知这个人却是神神秘秘的不肯说。也罢,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是出宫,总是比宫里要自在有趣些。
一时出了宫门,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车子却在一所庭院前停了下来。
永琰前头先下了车,方才伸手将我接了下去。前些时听娜齐娅说他买了所轩敞的院子,只是我看着眼前有些破财的小院,心里不免纳罕起来。
得宝上前叩了门,片刻的功夫便有小童来应门,一见永琰,忙恭恭敬敬的垂首道了句“爷吉祥”。
永琰只嗯了一声,便牵着我往里走去,边走边问说,“魏爷爷可还好?”
接着那小童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从后头传过来,“爷爷这两日有些伤风,方才喝了药捂汗呢!爷爷叫奴才跟爷说,且容他放肆一会儿,晚半晌儿再来跟爷谢罪,给爷和福晋请安!”
也是个口角伶俐的,我不由又回头看了几眼那小童,果然人也生的很清秀,叫人一见就很喜欢。发觉我在看他,那小童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脸上随即泛起一抹好看的红晕。
虽是一所旧屋子,却也收拾的甚是整齐利落。头一进正屋门前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余味斋’,显是用作书房之用。再来从角门过去,经过月亮门时,却见门上刻着幽客山房,只是进去方知此处同前院一样,别说花木了,就连一棵草植也无。
“你必纳罕,此处分明连棵草都没有,却又为何叫做幽客山房?”
他倒知道,见我只笑不语,永琰复又说道,“这是额娘的故居,这些年我虽一直叫人照看着,只是却不敢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说的怕是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如今连额娘的模样都益发模糊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幼时随庆贵妃去延禧宫时,那一屋子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
看来,那本地藏经,果然是要化给令懿皇贵妃的了。
我知他心里难过,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从前我们家里愁的是生计,是今天的几斗麦子、明天的几合面,全是一些升斗小民的烟火气。至于这些贵人们的喜怒哀愁,我确实不能一一领会。
只是瞧着他不快活,我心里也不大好受,只好故意拉着他的手一边晃着,一边捏了嗓子叫起饿来。
“你不说倒忘了你还没吃饭!”永琰一拍脑门,转头向那小童道,“可有什么现成的吃食,赶紧拿来给福晋垫垫肚子!”
“爷爷早起抻的面还有一些。”
“就是这样,你去!”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是上下打量了那小童一圈,这孩子比灶台高不了多少,不怪永琰信不过他。“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罢便要我先进了屋,他自去厨房张罗去了。只坐了片刻,小童便捧了一盅茶来。
我接了茶,便招呼他到近前来,一面掏了一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给他,一面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接了荷包,又跪下谢了恩方才回话,“奴才魏三柱,已经十岁了!”
我叫他起身,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果不其然,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去吧!”瞧他脸色越来越红,我也不好再逗他。他一听见这两个字更是如临大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时我方打量这个所在,倒是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来。插在瓶里的鸡毛掸子,墙角儿的咸菜坛子,案上的针线笸箩,倒跟我从前的记忆不谋而合。
“吃面了!”
我回身,却见永琰端着面进了门。他身后日光正盛,直刺的人看不清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晃了神,仿佛半生岁月已过,他却依然待我如昨。
“不会今日才发觉你夫君貌似潘安吧!”他将面放在桌上,一脸坏笑的凑上前来打趣我。
我晃晃脑袋收回心神,低声啐了他一口便扭过头去,不叫他看见我那微红的脸庞。
“下个月你生辰,我怕是不得与你同乐,今儿个这碗面权做那日的长寿面,你且尝尝可不可口。”
极清淡的面汤,抻的极细的面上卧了个鸡蛋,最上头又撒了些葱花,却是最朴实无华的一碗面。
从前在家时,每年的生辰,额娘也会煮这样一碗面给我,进了宫之后,长寿面的花样便越来越多了。面汤换成了鸡汤、配菜也多了棠菜,有时还会佐以鱼虾,味道不可谓不鲜美,只是鲜美背后却再也不见那熟悉的味道。
一时鼻头泛酸,眼泪便不听使唤的落了下来,见我这样,永琰忙手忙脚乱的上来给我擦眼泪,末了却仍不忘问我,“你还没吃便知这面难吃了?”
听他说这样的傻话,再看他那副沮丧的样子,我不由就笑了起来。
“实在不与你相干,是我想起每年生辰额娘都会给我煮这样一碗面,一时不能自持罢了。”
永琰了然的哦了一声,挨着我在桌边坐了下来,“那我今日造次一回。”他拿起面碗,挑起一筷子面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细着嗓子装腔作势道,“小婉儿乖,来,额娘喂喂!”
他曾几何时这样不正经过,我被他逗得忘了愁绪,一时笑的肚子疼。
他在旁看着我也是一脸傻笑,我脑中不由便生起了一个念头,就这样与这个人白头到老,应该也是一桩美事。
“你还要这样看我到几时?”他的脸向我贴过来,带着某些时候特有的坏笑,我正想逃,却不妨他只是与我碰了碰额头,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我巴不得他这样正经一回!我默默腹诽,只是这心里却像丢了什么一样,有几分空落落的。
一时吃过了面,不过坐了片刻,永琰便唤了三柱过来,留了些银子,又嘱咐了许多,便带我又往回赶。
回程他没骑马,与我坐在车里,絮絮的说着些闲话。
原来他也曾是个淘气的,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往先生茶水里下巴豆的事情没少干。后来十七爷也上了学,他们哥俩更是无法无天,时常捉弄的先生吹胡子瞪眼睛,偏又拿不住他们的现行。
只听他说的这些,我才晓得他与十七爷先前的关系并不像如今这般淡漠疏离。果然人长大了心思便多了,古往今来,皇家争皇位,寻常家里争家产,便是这个道理。
“你可知当日你选秀时,我曾见过你?”
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一听与我有关,便忙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彼时你们在学规矩,你穿着天青色的衫子站在那里,打眼儿瞧着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可不知怎么,我的眼睛却再也挪不开了!”
他的手慢慢收紧,直攥的我的手有些疼。
“我回去便想着该怎么跟皇阿玛求你,可那日十七却跑来跟我说,他也看上了钮钴禄家的女儿!你大概没听过心碎的声音吧,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裂开了一道缝。”
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力气大到似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事情的后续我自然知道,那一日我与润娴品茶,闻听有人敲门,润娴去看时,却只见珠串躺在那里。
我猛的便想起那天夜里闯进我房里的那个登徒子来,他说,他叫永璘。
只是凭着十七爷在外的风评,我自知他是无缘皇位的,而我早就过够了满是烟火气的穷日子,更不甘愿只做个皇子福晋,排除了他与润娴,这场赌局我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所以,那晚过后我便起坐都与润娴在一处,以妨他有后招,果然!
好在错有错着,倒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这也难怪上次宴饮我不告而别的去了润娴那里,他会打翻了醋坛子!
我反手抱住永琰,手掌在他后背轻拍两下以示安慰。
不管我从前有多少心机算计,至少此刻,我对他的心是真诚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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