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不过一个愣神，外头院子里头已经落了一地，白茫茫的何其干净，什么肮脏污秽都被掩盖了下去，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隔壁院子里头不时的传来嬉笑声，那样好的笑声，在这样清冷孤寂的天气听来，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忽的想起小时候贪玩，每回下雪了都得在雪地里疯半天，不把鞋底子弄湿不能尽兴。回到家里自然少不得得听额娘的一通数落，每次还得要嬷嬷搭救我。
想到此处，我的嘴角不由得便扬了起来，嬷嬷的脸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都记得，只可惜音容宛在，往后的日子，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罪奴自戕！这便是嬷嬷为自己选好的了局！她定是早就发现了不妥，才会把那把剪刀带在了身上。她只是像从前那样，悄悄生病，静静受伤，把所有不好的都藏起来。而这次她藏起来的，不过是她的命！
我好想问问她值得吗？我不过是她带过的孩子里的其中一个，就这么为我枉送了性命，真的值得吗？
可惜这些疑问都不会再有答案，正如眼前这琉璃世界，凭它如何皑皑，却终将遁入无形。
“主子，颖妃娘娘着人来给您送东西！”
符珊的脸蓦地出现在我眼前，她这两日有些操劳，眼睛已然都熬红了。
“闭门谢客！”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即便我知道她只是选了一个最合理的说法让事情有个结局，我却仍不想原谅她！
“奴婢没拦住，人已经进来了！”符珊有些为难看了看我，然后便让过一边，只见一个身材很是精干的小太监低着头站在门口，手里头还捧着个坛子。
我摆摆手示意符珊下去，待得她把门掩上，脚步声再听不见了，我方问他，“看到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心里舒爽多了！”
他猛然抬头，脸上多是不信，我只收回目光，继续抄着我的佛经，“你借来的衣裳，不大合身。”
佟敏维似是低头看了看他的衣裳，口气半是懊恼半是害羞，“从塌塌房顺来的，确实不大合身。”
“你瘦了！”默默半天，他方又开了口，“公主说你如今不睡觉，饭也吃的少，只是没日没夜的抄佛经，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我也想停下来，也想合上眼睛睡个安稳觉，可是每每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铺天盖地的红，就像嬷嬷那天被抬走时，身子底下的那一滩血，艳红艳红的，似是要把我给淹没。
一定是嬷嬷，一定是她在那世里不得安乐，所以想着法的提示我。我得多写一些经文拿去化了，好超度她去极乐净土。
手下越发像上了发条一般停不下来，尽管我的手在抖，尽管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失了品格，我却依然不想停下。
突然手中一空，我抬头看他，却没有任何情绪。
“还我！”
他只不听，还把另一只手里的坛子搁到了我面前，那坛子不过是最普通的灰色的陶土坛子，只在封口处用一张黄色的符文贴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着他向他求证。
“是！”
听他承认，我忙把坛子抱在怀里，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因嬷嬷最后的举动惊了颖妃的驾，数罪并罚，皇上的旨意原是挫骨扬灰。
如何，如何竟还留了下来！
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佟敏维不等我问，便自己开口告诉了我。
原来是进了正月门，旁的侍卫都忌讳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好钻了这个空子。
我嘴上谢过他，手里却把坛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什么都好，只要我的嬷嬷还在！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布局，我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嬷嬷终于回来了！
她看到我在她屋里等她，心里一定高兴。一定还会笑着去开柜子，拿出我爱吃的芙蓉糕，一边看我吃一边问我，甜不甜？
嘴里尝到一丝苦涩，久违的泪水，竟这么无声无息的掉了下来。
初初禁足的那几天，我多想为嬷嬷哭一哭以表哀思，可无论掐的拧的，甚至是用刀子割，我都没有哭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伤心到了极致，是不会哭、也不会痛的。
“乖！”他有些迟疑的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不开心时，他便会一边摸我的头，一边叫我‘乖’。
似是洪水冲垮了堤坝，我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的涌了出来，我把头抵在他的胸前，终于痛快的大哭了一场。
嬷嬷好走，愿你来生万事顺遂，再也不要遇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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