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针与麦

　　席间浔阳公主第一口菜还有所矜持，当把所有菜色都尝遍之后，浔阳公主心里开始打小九九，一个劲的与吕素说笑，也不知道她哪里收罗来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吕素苦不堪言，她与曾斌不同，男人之间有酒便是兄弟，而女人恰恰需要话题才能成为好姐妹。
不笑是失礼，不说是不敬。
浔阳公主的笑话不好笑，吕素与她也没啥话题可说。
酒过三巡，曾斌与李朝中说着官场话，李朝中被浔阳公主一声饱嗝蹙起了眉头。
浔阳公主不以为意，反正她在父皇、皇叔以及娘娘们眼中就是个跳脱不守礼制的女子，外人更管不着她了，谅他们也不敢传出去。
浔阳公主对吕素说道：“姐姐家的菜肴当真美味，不知府中是谁在掌勺啊？”
曾斌与李朝中同时皱起了眉头。
吕素稍作侧脸对曾斌报以苦笑，她也不知道公主为何要叫她姐姐。
公主的姐姐是谁，那是长公主啊。
吕素自然要惶恐的纠正浔阳公主的称谓，她万万当不得公主的姐姐。
浔阳公主说道：“私下叫不就行了？”
吕素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曾斌隐约觉得浔阳公主话中含有深意。
吕素只好让章折将刚来长安的刘方带出来见人。
刘方到了前厅，对李朝中与浔阳公主拜倒，在浔阳公主道平身他道谢过后才缓缓起身，紧张站在一边。
浔阳公主瞧着刘方许久，‘哦’了一声，音阶拉的很长，指着刘方说道：“我记得你，原来是你这个奴才啊。”
这就是刘方要章折打晕他的真正原因。
十三年前的浔阳公主不过四五岁光景，但却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记忆还出奇的好，只要她记住的事，很少会忘记。
那时刘方还在御膳房，浔阳公主因贪吃时常跑来偷食，能在皇宫里跑来跑去的只有公主，宫里可没这么小的宫女，刘方自然是知道的。
浔阳公主来多了，久而久之两个人就变成了名义上的狐朋狗友，常盗取御膳房的食物偷食。
刘方偷食也就罢了，由小公主作掩护，常常偷取宫中食物带回家中给予家人吃食。
别看刘方在御膳房独为宫里的娘娘掌勺，但俸禄却不是很多，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钱银。
也不知道哪个出卖刘方，不仅刘方因一块羊肉没切好而被乱棍打出皇宫，小公主也因为此事被皇后禁闭了三个月。
刘方出来后打算在长安做点小生意，足足准备了三个月而将开店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得罪了某个公子哥，被打入岭南去了。
后来刘方才知道，小公主禁闭出门后，命人将那个出卖刘方的厨子给打残了。
而这个厨子与工部的一个侍郎是亲戚关系，工部侍郎亦是被小公主讹诈了好多钱银。
工部侍郎虽是朝中大臣，但再大也没小公主大，只得认了这个霉头。
工部侍郎拿小公主没办法，只能将气头撒在刘方身上，于是就有了岭南国公府第一大厨刘方。
曾斌歪头看向刘方。
李朝中歪头看向浔阳公主。
刘方对浔阳公子揖礼说道：“正是奴才，小公主安康。”
浔阳公主起身蹦蹦跳跳来到刘方身边，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醉三碗的厨子，你不是在岭南吗？事情都摆平了？你能回长安了？”
听到醉三碗，李朝中无声笑了起来。
听到醉三碗，吕素掩嘴轻笑。
听到醉三碗，刘方大抵上明白了是谁的绰号。
听到醉三碗，章折一头雾水看向曾斌，见公子眼中有火，赶忙低下头，他也明白了醉三碗是谁了。
听到醉三碗，湘儿眼睛左瞧瞧右瞧瞧，没弄懂醉三碗是什么意思。
刘方一一作答。
浔阳公主很是开心，对刘方说道：“曾荣还算有点良心，你随我回公主府吧，以前本公主年纪小护不得你，现在可不一样了，谁敢欺负你，本公主便扒了他的皮，本公主不行，还有皇叔呢，父皇就算了，他不管小事。”
刘方惶惶，骑虎难下。
答应小公主，那他则对不起公子。
不答应小公主，一旦小公主发起脾气来，恐公子要遭无妄之灾。
曾斌见状说道：“看我作甚，殿下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行，去留自己决定，这里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浔阳公主转首对曾斌说道：“你皮痒是吗？威胁到本公主头上来了？”
曾斌起身揖礼说道：“殿下冤枉臣了，曾家门风宽厚，去留都是下人自行决定，臣从不干预。”
浔阳公主疑惑问道：“当真？”
曾斌说道：“千真万确，臣不敢欺瞒殿下。”
“好。”浔阳公主对刘方说道：“你也听到了，有皇叔作证，醉三碗不会与你作难，日后他若敢对你动手，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他，你随本公主去公主府，看谁敢阻拦。”
湘儿这才明白醉三碗说的是谁。
李朝中突然说道：“浔阳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怎可以势压人，还不快退下。”
浔阳公主说道：“皇叔，是醉三碗自己说让刘方决定去留，浔阳可没逼迫他。”
李朝中说道：“那你言语间也不能如此盛气凌人，有失我皇家威严，退下吧。”
浔阳公主说道：“皇叔，菜可好吃？”
李朝中点头说道：“好吃，但你也不能因为好吃就强人所难。”
浔阳公主说道：“好，刘方你自己决定，本公主不逼你。”
浔阳公主坐回位置，直勾勾盯着曾斌，生怕曾斌做小动作。
曾斌堂而皇之翻了个白眼，浔阳公主恨得牙痒痒。
忽而一道莫名威压向刘方袭来，他抬起头便见李朝中笑眯眯看着他。
刘方没想到事情会偏离他预想的轨道，也没想到小公主还认得他，更没想到当朝王爷为了让小公主得到他这个小厨子给予他如此巨大的压力。
去公主府绝对没有在公子身边舒心。
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刘方看着公子长大哪能不知道。
刘方顶着李朝中强大的威压，对浔阳公子拜倒说道：“小公主对奴才恩德奴才没齿难忘，但公子对奴才的恩德更胜小公主，请小公主恕奴才不敬之罪，奴才决定留在公子身边。”
浔阳公主听罢，气得跳脚说道：“醉三碗有什么好的，一个痞子罢了。不行，你必须随本公主去公主府，不然我砍了你的头。”
刘方抬头说道：“小公主即便砍奴才的头，奴才还是决定跟在公子身边。”
浔阳公主骂道：“痞子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尽愚忠吗？”
刘方本不想再说，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对浔阳公主说道：“公子好，很好。”
听了刘方如此简短之言，李朝中暗暗点头。
先不管刘方是不是愚忠，就凭刘方此言便能推断出曾斌的为人。
如果是一个暴敛的主子，浔阳作为一国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做奴才的早就卷铺盖跟去了。
但刘方不随浔阳，足见曾斌对下人如何了。
御下有方不仅仅说的是朝堂军营勋贵，说的也是一圈小方圆。
李朝中见事不可为，帮不得浔阳又生怕浔阳做出异举，便对浔阳公主说道：“浔阳你若觉得刘方做得好吃，找来府中厨子随刘方学便可，不必非要人不可。”
浔阳公主哼了一声对曾斌怒目而视，想着只能如此了。
刘方却在此时说道：“小公主，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浔阳公主虽气，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将气撒在刘方这个曾经的狐朋狗友身上，于是说道：“你说，本公主不降你罪。”
刘方咽了口唾沫说道：“公子曾有令，府中所有菜品皆不可外传，外传者斩。谁若想学必与府内签订契约，由官衙留存卷宗。如若来学者外传一道菜品，依菜品价格和日后的价值百倍赔偿，奴才说完了。”
浔阳公主听罢霍然起身骂道：“什么狗屁契约，什么狗屁外传偿百倍，你当你家是樊楼啊。”
“浔阳。”李朝中对这个侄女很是无奈，满嘴粗俗不知检点，大大失了皇族礼节。
曾斌毫无畏惧，揖礼说道：“殿下，太宗时便曾对工部给予大权限大赏赐，凡有能制者，得工部鉴明可用于日常皆可得赏，赏赐多寡由此物作用而定。诸如柳氏制铁厂所用的打凿器年年都要缴与工部使用费，工部亦将一部分钱银分与发明者，这才使得咱武国大兴建造之风，才使得我武国强盛起来。”
浔阳公主气道：“这是菜，不是铁器，也不是弓弩，对国无利。”
曾斌摇头说道：“殿下此言差矣，臣所制出的菜品都是市面上不曾见到的，殿下可曾在长安见过此等佳肴？臣在岭南那些姐姐，每年都会给臣缴纳一定的使用费，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是一个国家。
国无信则不立，人亦是如此。
好比桌上的红辣椒与番椒不同，此辣椒辛辣爽口，冬日食之可暖身，少吃则可通气活络血液，是臣千辛万苦，花了大价钱大力气去大食寻来之物，如今培育不过亩产百二十斤，晒干后更是所剩无几，既然臣洒血泪研制才得之，那臣为何不能要点辛苦费。”
李朝中说道：“文武这话说得对，但浔阳绝不会将好处分享与他人，说来皇家与臣讨要点东西，做臣下的怎能拒绝。”
李朝中这话威胁的味道何其之大。
曾斌没听进去，对李朝中揖礼说道：“王爷，太宗当年最重发明，也给予发明者最大赏赐，臣呕心沥血才得此佳肴，人人一句话就把臣的血汗夺走，以后谁还敢发明，谁还敢为国效力，寒心之举，人人自危，百姓官员断断不会再思前，国必倒退。”
李朝中无语，不就是几道菜肴而已吗？上升到国家层面未免小题大做了。
明摆着曾斌就是不吃皇家这套，皇家是可以生杀予夺皆由心，但只是对某些人而已。
曾家暂时动不得，想必陛下也知道。
李朝中很是无奈，皇族在某些臣子眼里可能很可怕，但曾家和方叶许三家不在此列。
李朝中不说话，浔阳公主正想骂架，只听外面喊道：“曾斌接懿旨。”
“来了！”
曾斌对李朝中和浔阳公主揖礼说道：“臣告罪。”
李朝中对曾斌点头，浔阳公主眼眸放光。
“皇后口谕，命曾斌即刻进宫觐见。”
“臣接旨。”
宦官待曾斌起身后，说道：“爵爷，咱们这便走吧。”
“等等！”浔阳公主喊道。
宦官一瞧是浔阳公主，身后还跟着李朝中，连忙绕过曾斌对两人揖礼说道：“奴才见过王爷，见过公主，王爷公主安康。”
浔阳公主说道：“等半个时辰。”
宦官哪敢多话，连忙称是，到时进宫面见娘娘后可推脱到浔阳公主身上。
浔阳公主对刘方说道：“还跪着作甚，赶紧做菜去，把那些菜全部做一遍，本公主要带去给母后品鉴。”
刘方看向曾斌，浔阳公主恶狠狠瞪了刘方一眼。
曾斌轻轻拂袖，刘方咕噜起身。
半个时辰，十八道菜啊，不跑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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