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会（下）
残风在坟墓似的楼里冲撞。
颤颤巍巍，抖抖索索，一长溜烟雾最终代替了米粒儿般的火光，宣告战线又一角的失守。
噗呲。
就在第三支蜡烛呜呼哀哉的这一刻——
“啧。”
夜弥抬起手，在鼻子跟前儿挥了挥，深灰色手帕下的眼眉嫌弃地蹙成一团。
她有意无意往斜前侧迈了半步，扬起下巴尖儿，像是要走近些跟萧唯说话：“萧师兄，您这大管家当的也忒抠门儿了，就不能买好点儿的蜡烛么？味儿也太冲了。”
突如其来被点了名。
萧唯却不动声色地松下一口气来。
他向夜弥投去意味莫名的一瞥，笑意安稳地镇在脸上：“这话小师妹也说过的。看来，下回谷中采买，我得去向她讨教一二了。”
“带她一起去也未尝不可，月儿可爱操心这些闲事儿了。”夜弥歪着头建议，转头向陆忱，像是在向他求证，“对吧楼主？”
陆忱从夜弥迈步的那一刻就抿起了嘴，与白莫执对视的目光被这女子的肩背阻隔——她微小的一步，看似是要径直走上前与萧唯说话，实际上却挡在了陆忱身前，左肘后方便是他搭在刀鞘上的右手。
她转脸过来，灯影里被手帕遮挡的侧面显得十分挺秀。
陆忱不答，眯了眯眼，手指擦过山鬼，面上古井无波。
没有得到回应，夜弥倒也无所谓，甩甩头发，紧跟着自问自答：“当然，前提得是月儿的身体好了。‘霜叶’不除，她再有心思帮着萧师兄打理杂事儿，也没那个力气不是。”
萧唯清亮的眼在场间数人身上一转，温声应：“姑娘想说什么？”
“自然是想问问白圣手”，夜弥旋踵上前一步，红裙飒然飘起，犹如冰上浮火，“都说医家仁心仁术，怎么到了您老人家这儿，求您救命还要苦主提刀入堂，就跟胁迫良家女下海卖笑似的，忒麻烦。”
方才一点就炸的白莫执现下被夜弥当面讥嘲却没有作色，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竟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萧唯清清嗓子：“……还请姑娘慎言。”
夜弥轻笑一声，偏了偏头，像是在透过遮眼布打量上座的人，沉吟半晌才“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软而长，也不知是在答应还是挑衅，听得萧唯眼角一跳，只觉得头有些疼。
被她这么一通打岔，灭掉了三根烛火的堂内气氛似有松动。
陆忱上前一步，再次与夜弥并肩：“方才听闻谷主出关，来得急了，一时疏忽忘了卸刀，并非有意，请谷主包涵。”
“呵”，白莫执眯起了眼，火光映着一张皱纹遍布的脸让人联想到半寐的老狐，“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老夫的规矩不能坏。”
“谷主意欲如何？”陆忱不卑不亢。
老人手指一松，薄薄的纸擦着案上的灯花落下，纸缘被小小火舌一舔，瞬间焦黑蜷起一角。
“龙芯草，七杀青，银山秋露。”白莫执缓缓道，“你若有本事把这三样东西带来老夫面前，这方子才不算扯淡，否则就算你把刀——“
“好。”陆忱淡淡截断了他的话，深黑的眼睛盯死了白莫执手边的残烛，金黄的光彩仿佛烧进了眼底。
老者睁眼嗤笑一声：“愚莽，老夫话还没完。”
“啧。”夜弥抱臂，细白手指一下两下敲击在肘上，“是有期限，还是条件，您直说吧。”
白莫执锐利的眼在堂下两个人之间来回，手指捻上银须。突然话锋一转，意味不明道：“老夫闭关一旬，竟不知天南海北何时竟成了一家。还真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呐。”
老人探身过来，像是要将陆忱和夜弥看得更清楚，不高不低地开口：“小子，你可知她是谁？”
陆忱抬眼，余光里察觉身侧人在白莫执这一句话出口的时刻收紧了肩臂。
苍老的指甲点着被燎了一角的云纹纸，一双沧桑鹰眼喜怒莫辨。
“天山拿出来的东西……你怎么就敢用在月丫头身上？呵，莫不是被美色勾昏了头吧。”
萧唯闻言蹙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那白衣红裙的年轻女子蓦然扬唇一笑，向上座的白莫执和萧唯歪了歪头，轻软叹道：“白圣手说的极是，那种虎狼地儿来的东西，自然是信不得的。所以这不才来求您给掌个眼不是？您可万万要瞧仔细了，月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我只剩半条命，剩个十条八条也不够我们楼主砍的。”
一语未毕，夜弥两臂一舒，一手菟丝花似的缠上陆忱臂弯，另一手掩在袖中，指尖半藏半露遮住了嘴角。
她扬起脸，像是在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陆忱的侧脸，看不见的眉目轮廓妩媚，呵气如兰：“至于……有没有人被勾昏了头，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不是，楼主大人？”
陆忱：“……”
久经风浪的年轻楼主下意识抚上了腰侧的刀鞘，借以来稳住身形。
他垂目一瞥夜弥黏过来的手，动用了苦修多年得来的好韬晦才压住了眉梢抽动。
——陆忱心里很清楚，夜弥这番作态完全是为了激怒白莫执。想来也是跟那老头不对盘，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的阴阳怪气弄得心气儿不顺，借题发挥。
然而……
火红裙摆拂过脚背，痒痒的。
衣袂飞旋间，清冷的薄荷味儿侵略似的袭上鼻尖。
陆忱一眼在那女子凑上来的脸庞上晃过，只觉得那血色淡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念什么诡咒，直让人心尖一颤。
……
而那一头，最忍不得这种风尘做派的白谷主果然像是点燃了的窜天猴，一下子就炸开了。
“……荒唐！！！”
……说话就给老子好好说话，妖里妖气是怕恶心不死人还是怎的？！
简直荒唐！！！
成何体统！！！”
池鱼萧唯被老爷子几句话炸得眼冒金星，额角直跳，探手抚住狂躁的师父，还不及开口便听到下头的夜弥轻轻悠悠又来一句。
“白圣手也知道要好好说话？
唉这就对了，还是如此吼叫一番才更有您的风格……机锋打来打去是怕恶心不死人还是怎的。呵呵。”
萧唯：“……”
白莫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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