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妖刀
中州时有游吟人，竹杖芒鞋，采风民间，遇人遇事便以诗文载之，以辞歌咏之。
关于陆忱手上这把刀，就有一诗，出自某个恰好见过他使刀的游吟诗人，又被其他人拾掇了去，遍传江湖。
说的便是：
铁肩担道义，鬼刀惊风雨。
青牙渴饮血，冷玉好红妆。
——看到那青色长刀出鞘的一刻，这些围观人等眼睛一瞪寒毛一竖，脑海中似被惊电劈过一道，霍然雪亮！
……鬼刀惊风雨……青、青牙渴饮血！
天爷，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妖刀“山鬼”！
都说此刀邪门，闭鞘闻鬼哭，出鞘必见血。自数年前在江北横空出世，到如今，已不知杀了多少人、饮了多少血！
那金牙胖子和斗笠客这次踢到了铁板……怕不是下一个祭刀鬼！
得！
啥也不说了，可劲儿跑吧！
于是，方才还在齐心协力攻讦夜弥几人的帮众突然就偃旗息鼓了——胆子小些的直接“啊”地尖叫一声转身便逃；老辣些的就退远了藏在暗处窥伺，却也断然再生不出浑水摸鱼的胆量。
有人屁滚尿流地远遁，有人心有余悸地回头巴望。
心里不约而同在想的是：我的乖乖，谁成想……过来这西部边陲小镇避场雨也能见识到如今江湖上名声最盛的刀！
值了值了！
可不是又有谈资了！
各人心思百转，脚下生风，车马乱响成一片，谁还去管其他？
那一个方才还如同群鱼领袖的斗笠客，悄无声息便被抛下了，斗笠狼狈地滚成两半，掉在泥泞里。
蟋蟀胡子连一句完整话也没留下，便满嘴血地倒下了，也不知是被什么暗器割了舌头或是打碎了牙，音容凄惨至极，也无人上前扶一把。
至于那个刚刚还和蟋蟀胡子一唱一和、默契无间的刀疤脸呢？
早脚底抹油跑了，没多放一个屁。
……
雨停了。
场间一片萧瑟，倏忽间便只剩下陆忱三人、金牙胖子一伙和一站一爬两个形容狼狈的人。
陆梓月直到这时，才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上一刻，她还在满怀愤怒地与那一帮乌合之众争辩……下一刻，小丫头就看见众人大惊失色作鸟兽散，那蟋蟀胡子已经是满手的血。
“……”
陆梓月抬手掩住了嘴，将一声短促的“啊”吞了回去。
她方才……只觉得身旁一阵风，眼一花，耳中听到金铁摩擦之声……再目定时，陆忱早已不在马上。
他抬手出刀，刀尖不偏不倚指着那斗笠客的眼。
夜弥也动了。
仿佛是突然猛拉了一把缰绳，让马高高扬蹄再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陆梓月只觉得余光里，夜弥右手飞快地一动，像是从身侧空气里抓了一把什么，再一抖一弹——
“唔唔！！！”
地上的蟋蟀胡子沉闷地嚎着，一头一脸的血汗和着雨。他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陆忱，眼神苦痛而畏惧。
陆忱连眼也未转，目光又冷又稳，顺着山鬼的锋刃钉在斗笠客灰败的脸上。
这人一脸阴沉，面如土色，看着陆忱的刀，视线仿佛都僵住了。
可这到底是个老江湖了，不然也不会在方才的乱局里敢于出头。好歹当过一回头目，到底比那一群帮众能成事儿些。
过了约莫半柱香，这人抖着声音咬着牙，喑哑道：“某看走了眼……不想阁下白龙鱼服，竟然是……”
陆忱眉目凝霜，刀尖纹丝不动，冷声道：“风雨楼陆忱。”
斗笠客像是被烫了似的“咝”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彻底颓败下去。
他抖抖地看了一眼陆忱，仿佛不敢相信那个传说中手握妖刀的杀神竟然真的如此年轻。
这一身黑衣、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用刀指着他的眉间，眼神倨傲冷清，沉声道：“今日拔刀，乃是警示。我楼中人只是路过，无意挑事，阁下却三番两次挑唆众人……”
说到这里，陆忱偏头看了一眼爬远了的蟋蟀胡子，眯了眯眼：“……语出不逊。”
斗笠客“哐”一声跪下了。
倒不是有多真心实意地求陆忱饶命，只是他实在腿软，站不住。
雨泥四溅中，这人顺势就给陆忱叩下头去，惨声道：“求陆公子放过某等性命！某等……再不敢了！”
“唔唔唔……”
不远处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蟋蟀胡子捂着嘴拼命点头，目眦欲裂。
陆忱眉目不动，面色如覆冰霜。
他黑沉沉的眸子盯住着两人看了一刻，缓缓开口：“记住你今日说的。”
“唰！”
青刀光华一闪而没，收回刀鞘。
对着陆忱的背影，那斗笠客又磕了个头才踉跄着爬起来，口中直道：“谢、谢陆公子高抬贵手！饶某等性命！”
他回头紧跑了几步，扶起地上的蟋蟀胡子，拖他上了马，旋即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人仓皇离开了。
……
长街肃静，天色沉暗，檐上残雨嘀嗒落进地上水坑，远处传来闷雷滚滚之声。
这场雨，怕是还没完。
夜弥坐在马上，看陆忱提着山鬼缓步走回来，面色比天色好不了多少，沉得吓人。
他先是走到陆梓月跟前，捋了捋北落师门的湿漉漉的鬃毛，抬眼看着小丫头，低声道：“晚些时候还要下雨，今晚就宿在这镇上，一会儿你跟着阿弥姐姐先去找个落脚处。”
陆梓月脸有些白，她忍住了才没有脱口而出一句“那你呢”，只抿嘴点了点头。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陆忱迅速补了一句：“我随后来。”
陆梓月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小脸终于没那么紧绷了。
陆忱抬手，示意陆梓月弯腰靠过来，一扬胳膊将那兜帽又卡在小姑娘头上，手指威胁似的点了点她：“再不戴好，回头生病了可没人喂你吃药。”
陆梓月“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垂着头系帽子去了。
一旁的夜弥正侧着头盯着金牙胖子那一行人——说来古怪，这胖子疯狗似的乱吠了一阵，成功把自己吠成了众矢之的。而在陆忱掠起拔刀，镇住那一帮子乌合之众的时候，他却又不声不响起来，眯缝着眼，眼光黏稠而恶毒地随着陆忱移动。
那样的目光让夜弥很不舒服。
像是一只巨大的、阴险的蜘蛛，正从口器中吐出粘液结成看不见的网，等着腹中食一头撞进来。
毫无疑问，在这个言行诡异的胖子眼里，陆忱就是那个唯一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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