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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阵阵阴风从悠然身后吹过,悠然感觉有些什么戳了戳自己,还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后背。

  悠然回过头,一个长发飘飘满脸是血的老婆婆举着拐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下巴的血,张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你为何站在我家小姐的墓碑上?”

  “鬼啊,有鬼……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师父救命……”悠然吓得拔腿就跑,阵阵呻吟不绝于耳,似乎是从地底下穿出来的。俯下身敲了敲脚下的土地,站着的地方突然陷了下去,一条歪歪斜斜的地道不知通向何处。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悠然循着地道向前走,看到一副巨大的棺材矗立在前方,女子的喘息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师父……师父……”悠然愣在原地,泪眼朦胧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她这个凡人无法理解的上仙,他竟然在棺材里笑。

  “啊……鬼啊……”悠然捂着耳朵想要跑出地道,老婆婆守在出口处,用拐杖乱敲。悠然爬也爬不上去,摸了摸自己的头,似乎有些什么湿湿的东西流了下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次日清晨,一缕微弱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林照在墓碑上,一瞬间草屋子消失不见,床也消失不见,诗好也消失不见,幻想通通消失不见。

  师空睁开眼睛望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泥沙俱下,自己似乎被活埋了,平日里绝不离身的仙剑也消失不见。

  伸出手触到些什么坚硬的东西,敲了敲似乎是一副棺材。施法破开沙土回到地面,才看到早已腐烂的棺材,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抱着一把仙剑在阳光下格外美艳。

  师空夺回仙剑,将常出来害人的女尸碎尸万段,愣在原地回想昨夜的事情。昨夜,他抱着的,是一副尸体。

  几两银子遗落在沙土中,师空俯下身捡起银子,记起往常的这个时候,他该拿着银子,和他的小徒儿一起下楼吃早饭。

  他爱她的那些岁月,她脾气再大都可爱,他嫌弃她的后来,她即便温柔得像只猫他都嫌弃她掉毛。

  可是她在哪儿呢?他找不到了,找不回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和他的三魂七魄,山南水北漂泊天地间他的名字她的故事回也回不去。

  后来这座小山被翻转过来,倾倒了无数草木阳光才得以照射进来,拂过她的身体的泥浆她额头的伤痕她血肉模糊的双手,再也没有信念什么能支撑他站起来,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上仙就那么跪下去了,人间静悄悄的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他这一世,忘记和记起都是不由分说的,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想起什么人都是不可明说的宿命。

  这一天,她追不上他的步伐了,她可以一直躺在这里,一直在他面前,闭上眼睛之前再看看他的脸色。当他为她低下头,她脸上的血痕泪光都感动得凝固了时光。

  他是上仙,他的仙剑是一阵风,他是天边一闪而过的风景,他是世间千秋不老的闲暇,他是数十万年的不生不灭,他是梦里三千花落的无欲无情,他是醒来一世去远的浮华背影。

  她可以一直在这里,停在这里,留在这里等他,看着他何时心情如天晴朗,看着他眼眸一眨又是百年孤独,看着他一去不复返的背影,感情这种东西在某些人身上不重要,也没必要。

  听林间的风说,他是上仙,他是她的师父,他会保护她,她只有一个师父,弄丢了就没有了,风吹吹就散了。

  一生寄予长风归处,吹吹就散了一地虚无,藏一段时过境迁。

  两个青衣丫鬟拦住悠然的去路,微笑着说:“悠然姑娘,冥灵仙姑有请姑娘前往。”

  悠然疑惑地问:“冥灵仙姑是谁?”

  “冥灵仙姑,是……天上一位仙姑,悠然姑娘快随我们来,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回仙界啊?可是……我想先回家去看看,莲池里的花儿该开了,小环说好帮我和师父照看那些花儿……”

  悠然自言自语着,循着记忆里的路,和两个丫鬟一起踏上漫长的天梯,感觉自己走得腿都要断了。

  师空突然出现在悠然面前,悠然笑容满面:“师父,我好累,你回来了?”

  “悠然,师父回来了,让师父好好看……”师空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悠然,暗中使出仙剑直指冥灵使者的胸口,冥灵使者躲开仙剑消失不见。

  “哎,那两个小仙女呢?”悠然回过头,发现两个丫鬟消失不见了。

  师空俯下身说:“不要管她们了,师父背你回家。”

  “师父,你背我吗?这么长的天梯,你会很累的……悠然不要师父背,悠然和师父一起慢慢走……”

  悠然抬起头看了看长长的长长的天梯,当初就是师父握着自己的手扶着自己循着天梯慢慢走下凡间,她怎么能让他背她。他却不由分说抱起她,天梯漫漫长开时路格外艰难,回去的路却更加艰难,他感觉不到她的魂魄的重量。

  “悠然,刚才你去了哪里?师父找了你好久……”

  “师父,我刚才在人间找你,也许是我飞得太快了,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你去了哪里?”

  “刚才,刚才……悠然,听师父的话,以后常伴师父的身旁,永远不要放开师父的手,随师父到天涯海角,好吗?”

  “好。”她游离的魂魄似乎只会笑,一直对他傻笑,忘了要伤心难过。其实她也会哭的,他会笑给她看。

  “师父……你背着我不累吗?”

  “不累。”他是真的感受不到她的魂魄的重量,他一放开手她的魂魄又不知游离到何方,他一转过身她就被他弄丢了,他再也不敢了。

  推开太微殿的朱门,远远嗅到庭院中传来莲花从风里香的气息,七八只蝴蝶儿围绕在他身旁,就连沉寂已久的天璇阵也散发出淡淡光芒迎接他和她归来,游仙崖下人间又是几度春秋冷暖。

  悠然枕着师空的肩膀,像小时候般坐在他宽大的仙袍上,按住他修长的十指,在琴盘上乱弹一通,他却微笑着和她说这是他千年万年来听到过的最好的琴音。

  她常伴身旁一切都很好,不是没她不行,是有她更好。时辰正好,风景正好,他爱她正好。

  “徒儿,你困不困?师父抱你回去休息吧。”

  师空在糖莲子里下了些药,悠然吃了几颗便昏了过去。抱起她轻飘飘的魂魄,他的心都碎了,一步一步走回人间客栈,他也不知道这样漂泊东西南北天地间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她的姻缘。

  以前他只担心何时才能找到她的姻缘,如今他开始担心她不爱他了他怎么办。她游离的魂魄是真诚的,她却是倔强的,她比他还要倔强,一觉醒来不认他这个师父了。

  果然是一场梦,她说,糖莲子好好吃,师父好好。醒来,她不认他这个师父了,只是他独自做了一场短暂的空梦,杳杳梦去良辰美景奈何天。

  “悠然,徒儿……”他只叫了她一声,她刚刚醒来,闭上眼睛假装入睡,他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徒儿……师父给你做了糖莲子……”

  师空把一颗糖莲子放到悠然的嘴唇上,转过身倒掉盆子里的血水,端着清水回来,脚下赫然是一颗糖莲子。她不仅可以把他亲手做的糖莲子扔到地上,还能把他的心踩在脚下。

  拆下一段血染的才绸布,小心翼翼用柔软的绸布裹着她的小脑袋,他低下头,轻轻一吻她倔强的额头,用手帕替她擦去两鬓的汗水,他怕了这个夏天,怕了她的伤口,怕了他自己。

  那么容易那么难,如果在天上,人间所谓百年好合对他不过短短百日。他在天上不舍昼夜抱了十多万年的女子,到了人间,不知为何,他也不知道为何,一瞬间格外容易厌倦有关她的一切。

  那种时候,她最好什么也不说,最好什么也不做,最好如空气般透明,最好自动消失在他面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格外厌倦她说的她做的一切。

  在天上长久的格外欢喜有关她的一切,到人间一瞬间格外容易厌倦有关她的一切,他想起来,他和她的家只有他和她,他和她的回忆只有他和她,他和她的交往只有他和她,从前天上人间车马很慢一生只足够爱一人,但是可以纳很多妾。

  那时格外容易厌倦有关她的一切,这时他开始厌倦他自己,想要把自己免费送给她。正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收回来的东西再也送不出去。

  他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她是在生他的气呢,还是在吃别人的醋呢,还是不爱他了呢,他猜不到也不敢去想。他清清楚楚记得,刚才她的灵魂亲口对他说,她爱他。可是,刚才那个连灵魂都开口说爱他的人,如今连眼睛也不愿睁开了,一梦醒来一世去远竟是如此简单。

  人间一趟,择一城终老,与一人白首,他最后的退路。

  “徒儿,师父给你熬了莲子羹,买了新衣裳新鞋子新头饰,通通送给你,师父,师父还给你买了一个师父……”

  “徒儿,太阳出来了,醒醒,你师父是上仙,师父无所不能,如果你喜欢师父可以变成秋千变成莲花变成蝴蝶给你玩。”

  “算了,徒儿,师父还有事,师父先走了。”

  ……

  师空转过身,悠然睁开眼睛。她还来不及闭上眼睛,他又转过身,在她身旁坐下来,像哈巴狗一样贴着她。

  天黑了,他骗醒了装睡的人,他做好了早饭午饭晚饭,他替她洗干净衣裳,他在她身旁从天亮到天黑,他爱她从她这里到他那里,从这一生到下一世,从曾经到未来。

  敬往事一杯清醒的黎明,再爱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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