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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断臂老爷子


  我看着老先生残缺的左臂,想起我爸爸曾经的一个经历,就跟老先生聊了起来。

  那会我们住在那个鬼屋里,有天晚上爸爸自己在家。他听见家里有东西被翻动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进贼了,就低声咳嗽了一下,结果那个声音丝毫没有被影响,继续明目张胆地到处翻动。我爸觉得这可太嚣张了,于是就开灯坐起来。结果一看,不是进了小偷,而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鼠在桌子上到处爬到处咬。灯一亮,那个鼠见光就要逃跑,我爸一把抓住了鼠尾巴,结果那个鼠反身就咬了我爸一口,我爸没撒手,反而攥的更紧了,结果那只鼠松开嘴,后腿使劲一蹬,把尾巴断在我爸手里就逃脱了。我爸当时也愣住了,没想到鼠类也有断尾的招数,可低头一看,这只鼠并不是整个尾巴像壁虎那样断掉,而是整个尾巴的皮毛断在他的手里。那只鼠拖着血淋淋只剩下骨头的尾巴,哆哆嗦嗦蹒跚着往房间外面逃去。我爸扔掉手里的断尾,打开外面房间的灯就看见地上的血迹,顺着血迹找到那只鼠藏身的地方,当时我爸没忍心再去抓那只鼠,其实他最初也只是想把那只鼠扔到外面去,并没想要弄死它,没想到会这样。当天夜里他就赶快去做了鼠疫检查,然后连续打了好久的针。

  第二天早晨回家,那只鼠已经死了,爸爸把那只鼠和它的尾巴一起埋在了外面的花园里,可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梦见那只鼠,拖着血淋淋的白骨尾巴来找他,责备爸爸弄断了它的尾巴,要他为了自己的断尾负责,要他也体会自己的痛苦,它开始每天在梦里不停地咬爸爸的两条小腿。

  从那天起,爸爸的两条小腿开始奇痒无比,他忍不住地用手挠,一直挠到双腿血淋淋地,结了痂又挠破,又痒又疼,有时候发炎,有时候红肿化脓,痛苦不堪。医院开的药不论喷的、抹的、吃的都没能彻底治好。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自己上师的电话,说起这个鼠的纠缠,爸爸的上师告诉他,应该为这只鼠做一次甘露布施,让它不再痛苦。晚上,果不其然那只鼠又再次入梦责备啃咬,在梦里,爸爸开始为那只鼠念起甘露咒,眼见着那鼠身后拖着的白骨尾巴长出漂亮蓬松的皮毛,这鼠抱着自己的尾巴从上到下的舔了一遍就转身离开了。这种为残缺的灵体进行的治疗,我们叫“灵疗”,让灵体得到满足,让它不再执着于自己某一方面,并不存在的不完整。

  从那天起,爸爸的小腿也开始愈合了,虽然不再双腿血淋淋的,但是在腿上留下了一些比肤色更深的痕迹,像是时刻提醒着他别忘了当初的事情一样。

  我说这么多,为的是告诉老先生,他并没有不完整,他的肉体或许不完整,但灵体是完整的,他的肉体被困在这里,但他的灵魂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现在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每天都在重复着临死时的痛苦太可怜了!太不值得了!应该早些放下执着,不要再看守着残缺的,正在腐烂的尸体,离开这没用的肉身,去进行下一个轮回,去开始新的生命。这位老先生听完我说的这些,转过身来,原本残缺的左手也不再残缺了,而是有了比他本体更加透明的一只左手。

  我拿起准备好的水盅,念起甘露咒,手指沾了甘露,轻轻弹向天空,每一滴水都化成无数甘露从天而降,落在老先生身上,带着我的祝愿,带着善念,带着佛陀赋予在咒语中的慈悲,他不再佝偻,不再低垂着脑袋,身体不再残缺,样貌也不再恐怖,而是变成为了一位慈祥的老先生。

  我也暗暗庆幸自己当初叫他老先生时,判断是正确的。老先生的白发都整齐地背到耳后,穿着白色的老式睡衣睡裤,完好的左手攥着一面镶着黄边的黑色双三角旗。

  他笑着对我说:“小友,感谢你的一番开导,是我执着了。祝愿你宏图大展吧。”然后向我鞠了一躬,我怎能受老者一拜,赶紧站来侧身避开,老先生就那么含笑隐去了。我睡前还在想,老先生拿的那面镶黄边黑色双三角旗一定有什么作用吧,刚刚能借过来好好看看就好了,回去跟两位爷爷还有龙丘玺,龙丘小叔好好描述一下,问问这个是干嘛用的。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艾尔文在阳台半墙那片水渍前使劲地闻来闻去,还上抓挠两下。想到昨天老先生亲口指认,这扇半墙里有他的尸体,我赶紧把艾尔文抱走。怕吓到小咖喱、戴森和山本弘彦,我一时间无法告知他们房间里有尸体的事情。而且该怎样让这个事情大白天下呢?不能毫无证据地就说墙里有尸体吧……

    我带着艾尔文和它的所有行李回了家,小咖喱和戴森在当天下午就飞向了LA,那天是农历的腊月28日。在家还没呆一天,我又带着艾乐文和它的行李还有我自己的行李去了爷爷家,春节将近,家里的保姆阿姨也回老家过年去了,我接替了保姆阿姨的一部分工作。艾尔文聪明机灵长得又好看,一下子就得到了爷爷们和奶奶的喜爱,它会陪奶奶睡午觉看电视,陪亓官爷爷遛弯学电脑,看龙丘爷爷舞剑抚琴,监视我上厕所,参观我洗澡,可以说是非常惹人喜爱了。

  从前它一直拒绝出门散步,在爷爷家不知道怎么就克服了,或许是老人家身上有种让它安心的气质吧,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咖喱,带着艾尔文出去野餐一直是她的愿望,这下可以成行了。小咖喱还告诉我自从他们走后,家里就越来越臭了,山本弘彦一开始还能点香烛把味道遮住,后来那味道怎么也遮不住了,他回日本前把窗户都留了缝隙。小咖喱走前特意把钥匙留给我,叫我有空的时候去她家看看,不要冻坏了水管。

  春节刚过,爷爷家每天都有人来做客,大年初三那天客人来的格外早,我被吵醒以后就那么躺在床上刷手机。龙丘小叔这两天的朋友圈堪称科普,除了发灵云观顺星拜太岁法会现场以外,还讲到为什么那么多人去灵云观摸猴。灵云观山门上的石猴,藏在“坎离匡郭图”里,代表乾坤运化,六合同祥;祈愿来年健康的除了拜药王爷,还要摸避瘟猴;祈愿家中老人长寿的,除了拜寿星官,还要摸抱桃猴;祈愿官运亨通的,除了拜禄星官,还要摸马上猴寓意马上封侯;跑水路的人,除了拜妈祖娘娘,还要摸护航猴。写的这么好,我也好想去逛逛庙会啊!

  穿衣出门,挤到灵云观庙会上,正好看见值殿换班下来的小叔,他看见我很高兴,拉着我一起去吃饭。我教他关注了灵云观的公众号,他看见公众号上的内容非常感叹,没想到道法还有这种传播方法。又翻出灵云观的官方微博,告诉他灵云观和道门其他几个宗派有着频繁的互动,比如茅山派、龙虎山嗣汉天师府、武当派、甚至和佛教大宗也都有频繁友好的对话……小叔看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一开心塞给我好几个化太岁锦囊和几道自己新制的符。

  回到灵云观,我看见戒台那边有不少道长正在练功,有道长手持铙钹在练习垛版,有的在远处角落练习打法鞭,有的练剑,有的练鼓,有的在练习执令牌令旗……令旗?!我突然想到小咖喱家那位老先生就拿着一面黑底黄边的双三角令旗。等小叔再走过来,我赶紧问到:“小叔,那令旗有很多种颜色吗?”龙丘小叔说:“是啊,五色五方旗,颜色和作用各不相同。”我赶紧蹲下来找了粒石子在地上边画边问:“小叔,您知道这样的双三角黑色镶黄边令旗是什么作用吗?”小叔也做了难,皱着眉摇头说:“黑色的令旗虽然有,但没有镶黄边也不是这种双三角形,你从哪看见的啊?”我把小咖喱家的事跟小叔说了一遍,小叔说没想到我会从亡者手中看见这种法器,虽然从前没听说,但准备去好好查查资料,然后再给我回复。

    我又跟龙丘小叔商量,那位老先生的遗体该怎么重见天日比较好。小叔一拍大腿说:“从厕所入手,让你那个朋友找物业报修,就说马桶漏水要换新的,找工人来把马桶和地砖一启开,那味道一定就更大了,到时候见机行事!”我一听,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山本弘彦回日本了,小咖喱和戴森走的时候给了我备份钥匙,报修这事就由我来吧,别吓到国际友人比较好,我得先跟小咖喱好好坦白一下了。

  我刚想到她,小咖喱就打来视频通话了,接通视频就听见她焦急慌张的样子还带着不知所措的惊恐。

  现在爸爸正开车带着我往小咖喱家赶去。小咖喱在给我打过电话以后,几个新闻平台也陆续弹出本地新闻“帝京一小区阳台垮塌”。我原本准备按照龙丘小叔的建议,让老先生尸身重见天日,没想到上天自有安排。我在车上一边跟爸爸说小咖喱家的事情,一边在新闻上查到了更多的现场照片,看得还是心惊胆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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