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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碗孟婆汤—合欢(二)


  (叁)

  梦里是一片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凉,天地皆是白的。只有那人屹立于天地之间,墨发如漆,狐裘奢华,这一凌然的背影,印在了她的梦里,也印在了她的心里。

  后来的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黑暗,可她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她心里有束和曦,那束和曦,便是他。

  什么时候开始心中有他?也许是他面容隽秀,温和容颜下触目惊心的冷冽,她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也许是轻声唤她“小七”,一声一声,乱了心扉;也许是更早,他在柜外,她在柜内,他说:我免你饥,免你寒,让你活下去。

  可只有在梦里,他才有片刻是属于她的。

  梦惊醒了凌七,她抚了抚额,这是第几次梦到他了?多到数不清了。她从榻上起身,不用妆镜,亦不用簪钗步摇,这男子所用的绾发,她早已千百遍的熟练。她不过年十三,再过几年,便可及笄,可她这个样子……

  凌七苦笑,她这房间陈设,这面容衣着,无一女流之气,大概也就是七岁那年后,她便再未换过女子的妆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阿七,起了么?殿下传唤。”凌三在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门,声音清澈。

  “唔,好。”她随意擦了擦脸,打开门,凌三看见她,嘴角溢出笑容。哪怕她面色清冷,毫无笑意,但她知道他待她很好,虽不说,可她记在心里。

  六年已逝,到今日她仍记得祈王为她取名的事,他说:日后你便叫凌七吧。后来,她知道了他叫陌祈,祈和七,多么相近的字音,近到她以为是故意为之,还年幼的她,曾也为这而沾沾自喜过,直到来了这里。

  原来那句“免你饥,免你寒”的代价就是杀戮。

  那年她跟随陌祈来到他的府中,发现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府里还有凌三,凌六,他们都被编号,然后冠上了“凌”姓,他们都是陌祈的死士,为了他的大业,甘愿去死的一群人。合家小姐合欢,成了其中之一,叫凌七。

  七岁的小女孩,脸上还扬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刀锋却冰冷的一次又一次割取他人的性命。她杀的第一个人,是在暗室教授了她三年武艺的师傅,是他下的令。那年,她十岁。

  不是不怨的,可那些怨恨,在凌七踏出暗室的那一秒,全都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深深的羁绊和绻恋。那日,她一步又一步,踏过尸骨,一声又一声,刀锋冰冷,她以为自己早已漠视一切,心中全是恨意,可那个曾让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那里。

  三年未见,她长大了,他也长高了不少,仍是狐裘加身,身形修长,立于那白雪苍茫中,一如当年。听到声响,陌祈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嘴角带着一抹笑,他说:小七,我带你回家。

  她愣了愣,才提着还滴血的长剑走过去,牵住他的掌心,然后一如当年,偕手走过青天白雪,如果就此走到白头,那该多好?眉目惊艳,一眼万年,他再一次成了她的救赎,再一次给了她有所依靠的错觉。

  后来,陌祈想做的事,凌七便去做,陌祈想杀的人,凌七便去杀,为了讨他欢笑,为了成他大业。该死的人,就必须得死,凌七想。

  每次出了任务后,凌七想见陌祈,都得忍住,她要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才舍得去见他。是的,才舍得。虽然那些她杀的人都是因他而死,她也舍不得有一丝一毫血腥杀戮之息沾染到他。

  他仍是她心目中那个狐裘加身,眉眼纤长,立于冰天雪地中干净温柔的少年,那个一声声叫她“小七”的少年。

  哪怕知道他并不是那样。

  哪怕知道帝业无情。

  (肆)

  那是凌七习惯于男子装扮的第五年,这朝堂上后宫中处处皆是祈王陌祈的棋子,他离帝王之位仅一步之遥了,唯一的阻碍便是那东宫之中名不符实的太子。只要那太子一天是太子,陌祈若继承帝位便是一天的名不正言不顺。

  陌祈处理事物时,凌七本是随身的暗卫,但陌祈曾挥袖让她现身,准她不必躲在暗处,她自然是欢喜的。

  他坐在椅子上,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因是男子装束,便也没了什么大顾忌,凌七索性坐在地上,头枕着陌祈的膝。若是凌六在,怕又要掩着嘴嘟囔一句:“真真像是断袖情深。”然后殿下便会抽出一书卷“啪——”地打在他额头上。

  可惜凌六不在,他死了。

  死在了他最崇敬的殿下的计划里。

  凌七歪着脸,看向陌祈的侧脸,他认真的审阅着每一份文书,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凌七手指虚空,一点一点在空中描绘着陌祈的眉眼,真好看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哥哥。

  凌六死的时候她哭了,也无意间瞟到了陌祈的脸,他面无表情,看不出难过还是什么的,一点都不像当年雪地里的那个小哥哥了。

  所以有时候凌七会想,如果是她死在了哪场权谋之争中,陌祈会不会难过?又会不会,偶尔想起她?

  凌七伏在陌祈的膝上,他一只手翻阅文书,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发端,手指纤长,轻抚微撩。凌七突然觉得自己像他养的猫儿,不过谁在乎呢?她眯眯眼,在他的掌心蹭蹭。陌祈的手一顿,然后轻笑出声。

  凌七自七岁那年后,一颗心便扑在了她的漂亮小哥哥身上,哪怕知道他多厉害啊,温良的面容之后可能没有一丝真心。所以她看不到很多东西,比如他要杀之人究竟该不该杀,又比如,凌三在看到她伏于陌祈膝上时眸中的沉痛和妒意。

  陌祈单手合上文书,抚着凌七的发端,一下一下,只听他低声说:“小七,当年我曾答应过你,推翻了他的统治,现如今,只差一步了。”

  凌七知道他说的是谁,是他的父皇,靖胧帝。

  “当年你家被灭门一案,太子也有过部分参与,左思右想,似乎除了你,就没人适合去替我办这件事了。”他垂眸看着她,她心下一凛,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殿下请吩咐,小七定当竭尽全力助殿下完成大业。”凌七从他膝上起来,坐直身子,抱拳道。

  陌祈的脸上笑意加深,凌七又一次看呆了,陌祈揉揉她的头,他说:“乖。”

  其实这次任务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的是凌七只需要在太子房中放一套龙袍即可,嫁祸,可谓是权谋之术中最为简单的手段了。靖胧帝疑心病重,仅凭一身龙袍,便可借他人之手除掉太子。可说难也难,难的是这太子虽手无实权,可凭太子这一身份便拥有了独属太子的银翼卫,要全身而退,不是易事。

  凌七选择了太子妃生辰那夜入太子府,那日守卫相对松懈,她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可也是那一天,凌三死在了她面前。

  尽管做的再隐蔽,太子银翼军也不是吃素的,被围攻放箭的时侯,她已经认命了,她是做暗卫的,出任务向来生死无常,不会有救援的,不会的。

  凌三就是这时侯出现的,如同鬼魅,他一出现便尽全力将凌七带离了包围圈,带离了太子府。可他也不是神,他是活生生的人,身负极重的箭伤,血流不止,但凌七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学过杀人,从未学过救人。

  他们在太子府以北的一片暗林里,带她到这里之后,凌三就走不动了,凌七将他扶在草地上坐下,背靠着树干,凌三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看着在他面前手忙脚乱却始终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的凌七,难得地笑了,是那种很开怀的笑。

  凌七愣了愣。他向来对她很好,如果她有兄长,她想大概就是凌三这个样子吧。他会常用笑脸面对她,可那笑容里却常有她看不懂的愁绪,这样解脱还带着释怀的笑容,却是不多的。

  他的气息有微弱了,但他还是在笑。制止了凌七要将他背回祈王府的想法,看着她的眼晴,说:“阿七,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大概是七岁的样子,还是个怯生生笑容温暖的小姑娘。后来你从暗室里出来,我跟着殿下去接你,我知道你没有注意到我,一直以来,你能注意到的只有殿下,可是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满身是血,很瘦,还没有手上的玄铁剑重,我就在想,这个小姑娘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真让人心疼啊。”

  “你在殿下身边几年,我便看了你几年,我是暗卫,一向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可现在这个情况,我想我可以说出来了。”

  “阿七,我喜欢你啊。”

  “阿七,我这一死,你便用化尸水将我化了,别给殿下徒增麻烦。你也听我一言,离开吧,离开祈王府,离开殿下,日后天高海阔任你游。他永远不会是良人,你离开吧。”

  后来,凌七带着凌三独属的玉牌,眼眶通红的回祈王府复命。任务完成了,凌三却永远留在那片暗林。陌祈这条路,真的,死了好多的人,帝王业成英雄骨枯,她明白的,她一直明白的。

  “任务完成,属下幸不辱命。凌三,因公殉职。”凌七双手捧着凌三的牌托举给陌祈,她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陌祈眸色微暗,这不像是那个小姑娘了,那个笑容温暖的小姑娘了。

  “有多少年了?我身边的十三暗卫接连因我而亡,小七啊,就只剩你了。”凌七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低沉,轻声叹息:“有时候我在想,为了那帝位,我身边的人走的走了,散的散了,这一切,到底值得吗?小七,我似乎从未问过你,我是你仇人之子,你,恨我吗?”

  我,恨你吗?

  “不恨,殿下,我不恨。”

  凌七很少看见陌祈是这样的,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祈王,他是她心中的神。可他现在却透露出一丝软弱和迷茫,他这样极少出现的神情却让她更为喜欢了,让她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而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

  陌祈入寝时凌七都睡在房梁上暗中守护着他,在他的呼吸渐渐平缓已然睡着时,她才在黑暗中睁开眼来,从房梁上翩然落下。她只敢在虚空中虚虚描画他的轮廓,然后心中豁然开朗,她俯身,在他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凌三说的对,其实她是该离开的,可是她还是回来了。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愿走,陌祈是她的家啊,她只有他了。

  “殿下,你从未唤过我合欢啊,我原叫合欢的。”

  “也是,你从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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