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迷阵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阿南还站在亭里等人，他眯着眼睛，侧着身，脸蛋似玉琢的一般。
耳边有风吹过，吹起他凌乱的鬓角。
卖菜的爷爷准备收摊，看见他，唏嘘道：“阿南，天晚了，你这样等也不是办法。”
“再等等，她会来的。”阿南仍然闭着眼睛，声音轻柔，说到那个她，他的嘴角带着笑。
“那好，你注意安全。”爷爷看着他的表情，知道劝不动他，摇摇头，拎着菜篮、板凳往桥上走。
一、
说起阿南，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说起南亭里那个瞎子，估计有不少人会恍然大悟。
“啊，是那个瞎子啊，听说他的娘子跟人跑了呢。”
“好像是，那瞎子每天还巴巴的坐在亭里等着，说她娘子会回来的。”
“我看八成是不可能了，你说这么个英俊男人为何偏偏是个瞎子呢？”
七嘴八舌的多，阿南从来不管不顾。但若是有人说他娘子坏话，他就会板着脸，拿起手中的木杖，像发狂的野兽揪着那人不放。
他说：“你们这些人，没资格说她。”
可他是个瞎子，连议论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背地里，该说的照样说的眉飞色舞。
二、
沐锦一开始，是不认识阿南的。
那天真是个巧合，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过了一会就下起大雨。她下了船，没地儿躲，瞥见亭子就往里走。
走近了，她才看见亭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白衣裳，面如玉，眉眼清逸而俊俏，似乎正在小憩。
沐锦头一次看男人失了神，挪开眼，脸上还跟染了胭脂似的。
“婉婉，是不是你？”忽然，男人说话了。
沐锦被吓了一跳，刚想说不是，却看见那人拄着木杖一步步走过来。
她没来得及反应，被那人抱个满怀。
“婉婉，你终于回来了。”
“婉婉，我好想你。”
他趴在她肩膀，边说着，边如小兽一般呜咽。
沐锦感觉到，他的眼泪透过衣裳贴近她的皮肤留下灼热的触感。
三、
阿南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是在哭完之后。
他闻见女子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味，那味道不属于她。
“对不起。”慌乱的松开那人，阿南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的，突如其来的错觉，以为是她来了。
“没关系。”沐锦看着他失望的表情，眼神复杂起来，“你口中的婉婉是谁啊？”
“是我的娘子。”阿南笑着说，他的笑容依旧温柔。
娘子。原来，他已经有娘子了呀。
沐锦顿时觉得心里涩涩的：“那你在这等她很久了？”
“嗯，我等了她三年。”听她提起这个，阿南的表情又变得落寞。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清澈明朗，不带半点杂质，或许也是因为此，阿南破天荒跟她聊起来。
沐锦惊讶极了:“三年？！她去哪了？”好端端的，怎能让人等这么久。
“她去给我找药去了。治眼睛的药。”说到这，阿南有些不好意思，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啊，这样啊。”沐锦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又问:“这三年，你都没有你娘子的消息么。”
阿南顿了顿，他说：“没有。”
四、
阿南没有想到，自打那日起，那天那位姑娘每天都会来看他。
有时候她给他带吃的，绿豆糕、紫苏包；有时候她给他带曲子，她自己弹，琴声悠扬、笛声清脆。
他不解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她说，因为我喜欢跟你说话，很久没有遇见能相处舒服的人了。
阿南很感谢她，但他对她说，你跟我待在一起，不怕那些人说你闲话吗，你一个姑娘家跟我待在一起不合适。
可沐锦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她说，你不怕别人的闲话，我为何要怕。
她说话的语调轻巧极了，可阿南的心却动了。
五、
后来越发熟了，阿南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是城里沐大人府上的小女儿。
他才反应过来她不怕的理由——议论声是有的，可人们碍于权势到底掀不起什么波澜。
自打那以后，阿南不再与沐锦聊天了。因为他明白，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沐锦来找他，他也不搭理，每每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般。
虽然，沐锦知道他在装睡。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本身，也的确不该有交集的，可沐锦就是难受，比当初知道她有娘子还难受。
于是，沐锦偷了爹爹的清心堂，把自己喝个烂醉，再跑到南亭去。
夕阳是金色的，耳边有风声吹过，她拉着阿南的袖子撒酒疯，满脸都是眼泪，执拗认真的说：“阿南，你别这样，你和我说说话嘛.....”
“沐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阿南终究还是开了口，语气里都是无奈。
“为什么？”沐锦不服气，她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娘子，但她已经走了，人是不能复生，她不会回来了啊!”
六、
阿南终于想起来，三年前，婉婉上山采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拄着拐杖四处求人问路，双脚磨破，溃烂成疾，不眠不休，只在山崖下寻回婉婉的尸骨。
衣裳已破，血肉成骨，芳华逝去!
泪落成殇，阿南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沐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闭了嘴，看见阿南变白的脸色，渐渐酒精里清醒过来。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的人生还长，就这样困在亭子里，应该也不是你娘子愿意看见的。”
“我知道了。”阿南低下头，破天荒笑了。
他的笑容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却那样悲凉。
阿南说:“从前婉婉最爱在这看夕阳，她说南亭的晚风里，有我和她的名字。于是我在这等她，觉得她还在身边一样。”
“阿南。”沐锦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安。
那人却已经站起身，这里他太熟悉，都不需要摸索。
他走到亭子口的时候才说：“沐锦，别再找我了，我不能辜负你，更不能辜负婉婉。”
七、
沐锦再去南亭时，那里已经没有阿南的声影。
他没有要等的人，所以不在等候，可风声依旧，南亭渐晚时，沐锦总会想起他。
不知他身在何方，是否放下。
但她不会再找他，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已经满了，只装的下一个叫婉婉的姑娘。
那位姑娘应该是明媚的，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阳光。
她突然有些后悔，将他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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