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拨云见月
早见，花鸟相闻。
一派平静之下，穿着灰锦常服的青年站在薰风苑里院门前，轻轻一推，木门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打开它里边的面目，迎面就是浓郁的安神香味。
聂婴离睡得正沉。
青年皱了皱眉，先是走到香炉前把剩下的沉水香料碾灭，然后在床榻前站定。
隔着薄纱，青年瞳孔倒映出床上人精致的容颜，于睡梦安然，美好如画。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青年忽而露出一抹慈父般的笑容，他倾身靠近了些，温柔地呼唤，“少爷，该起床洗漱了。”
陌生地气息令聂婴离睁眸时浑身戒备，他目光凌厉清醒，可当他看见纱帘之外站着的青年是谁时，琥珀的眼瞳微微颤抖起来。
青年适时地自我介绍，“我是贺陆，今日起接替元棋，来伺候少爷。”
“少爷先更衣吧？”
聂婴离闭上眼，再睁开时是一片平静清明。“不用麻烦，我自己来便好。”他露出得体的笑容，“你瞧着比我年长，我能唤你一声贺哥么？”
贺陆笑着应了，“都听少爷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亲手为聂婴离披上一件狐裘。
雪白柔软将寒冷隔绝在外，聂婴离捧着汤婆子，敏锐地感觉到连屋里的地龙也烧得更暖，他垂目默言，还是头一次，连心头发冷得窟窿也被填满。
早餐主食是海参粥，搭配几样清爽可口的点心，用量也是恰到好处，纵然聂婴离胃口不佳，也吃下大半，但他惯于稍有饱腹感就停止进食，这一顿普通人吃了也只有七八分饱的用餐，他还是剩下不少。
见聂婴离食用不多，贺陆不由皱了皱眉，聂婴离本来就身量清瘦，昨夜那么一折腾，面色还透出些许苍白，柔弱不经风。
贺陆暗暗想，得让他多吃些找补回来才行。
“少爷，有件事我觉得您还是知晓为好。”贺陆命人收拾好以后，拍拍手唤出两名黑色劲装的蒙面暗卫。
“这是将军派来保护少爷安全的暗卫，元八和元九。”贺陆瞥了二人一眼，元八和元九立刻齐整地向聂婴离行礼。
贺陆这才满意，“将军的意思，今后他们就作为少爷的侍卫，少爷随意差遣就是了。”
“嗯。”聂婴离状似不经意地问，“贺哥，那……元棋呢？”
知味清苦
李知味是一个孤女。
雪国倾覆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她上一刻还在父王怀里撒娇，下一秒父王便中毒身亡，喝的，正是她敬上的那杯母亲亲手酿的鸩酒。
母亲那天很温柔，告诉她：“清儿，鸩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你看她这么鲜艳的羽毛，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小手被母亲轻轻拉着，碰了碰鲜艳亮丽的小鸟，软软的，温热的触感让任何一个孩子都没有办法拒绝，何况它还这么漂亮。
那时她还不明白，越是鲜艳漂亮的东西，越是沾染剧毒。
以至于那一日，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嘶吼的喧杀声，母亲带着鸩鸟，一步步向她走近。
“你们这群妖怪，都去死吧！”
妖怪吗？
可，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血液流失，身体变得冰凉，她眼前出现一团团的重影，每一个重影都好像是一帧画面，有各种各样因为她是半人半妖的嘲讽目光，有被欺辱时母亲的冷眼旁观，什么都有，好似这一生的走马灯，最后定格在父王用慈爱的笑容看着她，饮下那杯酒。
不，不要……
她无声地想要阻拦，徒劳无用，当死亡到来，她也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怨恨和不解。
偏偏是最疼爱她的父王。
偏偏是她最爱的父王。
“为……什……么？”她心里执着的想要追寻答案，嘴里喷薄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已经难以呼吸。
母亲还是一幅冷眼看着她痛苦狼狈，嘴角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为什么？”
“雪清，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愚蠢。”岁月没有在母亲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因为这里灵气养人，愈发显得美艳动人，可母亲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她浑身寒冷彻骨。
“也不枉我在你出生的时候给你灌了的那三碗毒药。”
母亲再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很冷，她咬紧牙，拼命抵抗全身血液流失的空虚，到后来，意识模糊中，看见母亲拂袖离开，顺便打翻了烛台。
到处都是明媚的火焰。
烧成灰烬。
她也终于死去。
红妖是最强大的妖类，拥有顶级的言灵天赋，她是半妖，没有红翅，对言灵也是一知半解，所有人就以为她是废物。
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所以，当她在一堆废墟上苏醒过来的时候，眼神茫然又迷离。
直到李钟情到来，他穿一身蓝衣，于风中翩翩的模样，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李钟情看着缩在废墟上那小小的一团，心有那么一瞬柔软下来，他是奉师命来的，发生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但是，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李钟情站在她面前，目的明确。
她仰头望着这人眉目温润的模样，沉寂许久的心怦怦地快速跳动，彼时她还太小，不明白他温润表象下掩盖的是冷漠疏离，只是觉得，反正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想赌一次。
“好啊。”她摸上他的衣角，轻易地把真心交了出去，哪怕是让她舍弃名字和所有过往，成为相思门李知味，她也是愿意的。
身为雪清的过往并没有什么不可抛弃的，除了，她的父王。
“想要留在相思门，就得抛弃你雪清这个名字，抛弃你所有的过往。”师父笼着面纱，她看不见师父的面容，但是那一双清透的琉璃眼眸，像是将她看穿，“不过，我允许你留一个执念。”
师父笼着面纱，她看不见师父的面容，但是那一双清透的琉璃眼眸，像是将她看穿，“不过，我允许你留一个执念。”
她也只有唯一的一个执念。
所幸后来，她满盘皆输的时候，这个执念还是属于她。
她总算，不至于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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