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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笑谈渴饮(五)


  赫连昭离了端木潇的院子,见嵇源、洛清晖、钟毓秀三人正默不作声地立在院中的一株香枫树下。见她来了,钟毓秀忙使了使眼色。

  赫连昭会意,上前对嵇源道:“小山哥哥,天色晚了,你先随我小师叔寻间屋子休息吧。”

  她见嵇源点点头,与钟毓秀走得远了,这才走到洛清晖背后道:“师父,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洛清晖道:“东面那进院子。”

  赫连昭依言推他回屋中,刚要掌灯,却听洛清晖道:“大好月色,破之可惜。”他见赫连昭依言放下火石,轻叹道,“你们终究是在一起了。”

  赫连昭听出他话中酸意,竟脱口道:“师父不为我开心吗?”

  洛清晖苦笑道:“我知道当为你开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就连句顺心祝福的话,提到嘴边便觉涩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赫连昭点点头道:“我知你不喜欢他。”

  洛清晖摇摇头道:“不,你不知道。”他转过身去,浴着月光闭目叹道,“我一见到他,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我的腿没有断,我如今会怎样?我会不会也如嵇源一般,身手不凡、姿态超逸?

  “只消看上你一眼,便可让你一生一世都爱着我,让你与我分开的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

  赫连昭的心底一阵酸涩,低声道:“师父,我知我这一生都欠你的。”

  洛清晖道:“我才从他口中知道,师父去了。他老人家生前是不是将你托付给了他?”他见赫连昭低低地“嗯”了一声,哼了一声道,

  “从前师父多爱我,可他从来都不愿意将你托予我。当年他已看出我对你的情意,却还要我亲口去告予你要远嫁南诏。他见嵇源去救他,便又将一身功力赠予了嵇源,只为给你寻个好归宿。他的心底,始终是拿我做外人看待。”

  赫连昭叹口气道:“师父,终究是爷爷与我对不住你。”

  洛清晖摇摇头道:“师父没有对不住我,若不是他,我早已死了。”

  赫连昭问道:“那……你有没有后悔当年救我?”

  洛清晖转过身,见她眼泛泪光,心下一动,招手道:“你过来。”

  赫连昭走到他身前跪下,他见皎白月光洒在她满头乌发上,青春大好,摩挲着她的发丝道:“我只后悔当年没有对你说出真心话,没有阻止你嫁到南诏。如果我说了,你便不会遇见嵇源。”

  赫连昭内心一震,清泪滑落,咬唇不语。

  洛清晖俯身吻在她发丝上,喃喃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与你这般亲近,你的这个人与整颗心,都是旁人的了……有他在,你对我,便是一丝旧情都存不得了。”他轻轻一推赫连昭,直起身来,背对她道,“快走吧。”

  赫连昭只觉这孤清哀冷的背影中浸透了人世间的爱恨离愁与悲欢合散,内心波澜万千,忽道:“师父,潇哥哥要去北疆了,你去吗?”

  洛清晖道:“自然要去。师父殁了,襄侯府散了,我们的家没了。不去北疆,我又能去往何处呢?”他顿了顿,又问道,“我忘了问你,你去吗?”

  赫连昭犹豫道:“我还没有答应潇哥哥。”

  洛清晖“唔”了一声,又道:“你和嵇源功夫都大有精进,莫不是要纵横江湖?”

  赫连昭苦笑道:“师父,你知道我从前多讨厌练剑。自你受伤后,为了让你宽心,我苦练数年,第一次孤身在外就轻易被人斩杀坠墙。

  “在南诏荒山中,我巧遇小山哥哥的生父祯王,他老人家传我一套无上内功心法,我依仗自己功力激增、剑法精进,数招便拿下陆凌那厮,却被端木鸿背后偷袭,险些丧命深山。

  “待我伤愈,重返重熙,总有了防人之心,怎会料到自己轻而易举就被端木鸿迷翻,落入嵇涵的手中。他手下的高手,我斗得过一个,打不赢一双。

  “论起纵横江湖,我有仇必报,没有那副好心肠,群敌环伺,我亦没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洛清晖点了点头,转而道:“流光,你认为是师父是因何而殁?”

  赫连昭泪光盈盈,垂首低语道:“因为我。”

  洛清晖盯着她,突然提高了音量道:“错!是因为这世道。”他吸了口气,又道,“你觉得师父死得值吗?”

  赫连昭咬了咬唇道:“我答不出。”

  洛清晖转身望着她道:“侯爷素来坚信明哲保身便可独善其身,韬光养晦便可安枕无忧。实乃他一人一见,却未曾探出头去看看门外的刀枪是否因此而掉转。

  “朝堂纷争、乱世荒唐,谁人可置身事外?不过是将自卫之剑交予敌人手中,引颈就死。其举无异于纵人作恶,为虎作伥。

  “大师兄之伤逝,吾之身残,汝之磨难,无一不因我等避敌锋芒之故。若不愿坐以待毙,唯有奋起抗争。”

  赫连昭问道:“师父,去北疆算得上是抗争吗?”

  洛清晖道:“北疆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他见赫连昭摇摇头,便道,“说来好笑。大师兄是安北大都护,可除了燕二哥和金四哥,我们没一个人知道北疆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光我们,真宗、蔡甫,还有那些人臣、名将,也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有个默契,那是一个无人愿轻易涉足的地方。于我们而言,那里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充满未知与可能,是一个我们真正能重新开始、东山再起、改天换地的地方。”

  赫连昭睁大眼睛,看着洛清晖,心中激荡不已。

  洛清晖又道:“侯爷乃忠贤之后,端木氏系宗室姻亲。权臣一派皆秉承祖制,绝不做乱臣贼子,背一世骂名。”

  他长叹了口气,哽咽道,“可这世道骨子里都坏透了,守着虚架子有什么用!是诅咒阉党一夜暴毙、权臣醒世救国,还是指望真宗脱胎换骨?

  “形势不可逆,这个时代已走在江河日下的亡国之路上。他们都不愿染指的事,我却非做不可。我本就是大殷朝的逆臣之后,反又何妨!若换来更好的时代,岂不快哉!”

  赫连昭问道:“师父,你祖上是?”

  洛清晖道:“先严前朝门下侍郎、平章事洛廷天。只因在太祖皇帝立储一事上,站边闵王,便在蔡阉扶持今上篡位后,惨遭灭门、夷灭三族。真宗皇帝,他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一个宦官看上的人,能有什么作为?”

  赫连昭叹道:“师父,你竟真的是贤相洛公后人。”

  洛清晖道:“我是谁的后人并不重要。我们的后人活在什么时代,这才重要。”他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残躯,叹道,“我之于这世间,不如独木之于众林,亦不如滴水之于江海。

  “可人活于世,总要拼个更好的活法。与其苟延残喘、消磨心志,我宁可负着世人的嘲讽与谩骂死去。只有当我体内的每一滴血都洒在改天换地的大道上,我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赫连昭闻言记起祯王临终之言,深深叹了口气道:“师父,我没有你的雄心壮志,要立威名、留青史、救众人。可有一点,我感之甚深。这世道,我再也不能逆来顺受。我唯有反其道行之,纵步履维艰,亦心甘情愿。

  “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便逆行之难难于登天,我亦与师父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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