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风玉露（四）
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赫连昭便觉身上的锁镣渐渐灼热起来，浓烟滚滚呛得人不住咳嗽。
周围大殷、南诏的士兵正战成一团，刀枪剑戟的撞击声、殊死奋战的呐喊声、血肉之躯的崩裂声、猛遭重创的哀嚎声、临死求生的讨饶声，无数声响如一团乱麻将她绑住勒紧，她觉得自己正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被万千黑暗撕扯吞噬。
她猛地惊醒过来：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她睁大眼睛，透过重重黑烟见端木潇也正抬头望着她，忙呼道：“潇哥哥！流光去也！”
端木潇星目含泪，满面哀戚，忍不住摇头，像是要开口挽留。
赫连昭淡淡一笑，正欲挤破那毒药的蜡壳，忽见一道乌墨逆风席卷而来，弹指间已攀至木柱上，“当啷”一声，身上锁链已被来人扯断，她定睛一看，竟是嵇源！
嵇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见她满眼惶惑、惊疑未定，笑道：“怎么？嫌我来迟了吗？”
赫连昭喜极而泣道：“小山哥哥，你真的来了。”
嵇源贴在她耳畔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走了。”
二人正陷在重逢的喜悦中，忽听嵇涵骂道：“好一对奸·夫·***！火弩手，放！”只见漫天火弩如飞蝗过境，朝他二人激射而来。
嵇源无畏无惧，双脚一蹬木桩，化成一团黑影，火弩被他全身罡气一震，火苗登时闭熄，末势之弩半路折坠落地。众人眼见那黑影追风逐电般掠过沙场，不多时便隐匿在大殷的黑甲大军中。
嵇涵气急败坏地吼道：“宗信、宗疑，去追！”
宗疑立即如脱缰野马般奔驰而去，宗信却躬身道：“王爷身边不能短了人。”
嵇涵顿了顿道：“那你留下吧。”
宗信退在一旁，眼见大殷军队愈战愈勇，南诏兵马节节溃败，城门虽尚能死守，但渐露疲态，不禁忧从中来。
嵇源抱着赫连昭疾驰数里，行至一僻静郊野处，对怀中人道：“原本想寻个没人处，好好与你说说话，却有个不识相的黏在后头，待我结果了他再与你谈诉。”
他跳上道旁一棵柳树，将赫连昭倚在枝干上，又替她轻轻拢了拢耳畔的鬓发，笑道：“从前只觉得你倔强倨傲，连这鬓发都在风中乱飞，很想替你拢一拢，却从不敢伸手，怕你不依。现下你如此千依百顺地听凭我摆弄，我倒宁愿你推开我的手，像从前那样笑闹。”
说着尾音哽咽，又将赫连昭轻轻搂在怀中道，“我不知你为何生不出一丝力气了，但只要你愿意，不论你怎么了，我都会陪你一生一世。”
赫连昭紧紧地倚在他怀中，柔声道：“小山哥哥，那夜我酒醉胡言，伤了你的心。我自乱梦中醒来，惊觉你不在身边，懊悔无及。你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我是喜欢你的。”
嵇源闻言不禁泪涌，喃喃道：“好，好。”
赫连昭紧接着道：“这种喜欢，恰似古人说的，‘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嵇源含笑点点头道：“我对你，也是这般的喜欢，却似乎还是不够。”
赫连昭眼波划转，笑语盈盈道：“我早就应该明白，自遇见你之后，我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
嵇源拉住她的手贴在颊边，款款道：“除了你，这世间我也谁都不要。”
二人相视而笑，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嵇源道：“那不识相的总算跟上来了。你且倚在这里等我。”
赫连昭透过枝叶望见宗疑一人孤身前来，咬牙道：“这莽夫几次三番想要轻薄我，莫轻饶了他。”
嵇源眸中凶光闪过，点头道：“好。”说着纵身跳下枝头，仗剑立在路当中。
话说宗疑见到了嵇源孤身犯险救人的身手，原本不愿穷追不舍，但一想到孤高难犯的赫连昭倚在他怀中温顺安宁的模样，馋得牙痒痒。加之嵇涵的气急败坏，更让他生出些旁的心思，嘿嘿，连珲王都上瘾的女娃儿，啧啧，那滋味必是加倍的美。
只是嵇源轻功高出他一筹，他费了不少劲才勉强跟上，此刻已微微气喘，见嵇源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不禁暗道不妙。
他见嵇源目光如炬，嬉皮笑脸道：“好久不见璟王，性子倒比我家王爷还火爆了。那小浪蹄子跟你说了老子啥子坏话了？”
他见嵇源一言不发，还要开口调笑，忽觉左臂一凉，一只胳膊砸在脚上，几滴鲜血零星地溅落在鞋面上。
宗疑又惊又怒，右手立即入怀飞出五把握火飞刀，朝嵇源掷去。嵇源一弹剑身，发出阵阵凤啸，右手抡出半圆，握火飞刀猛地被吸到剑身上。他一抖剑身，五把飞刀悉数落地，徒留滋滋烟气。
宗疑见一击未中，面露惊惧，断臂处此刻血流如注，他却不敢分神止血，只得暗运一口气，倾全身余力，一把将怀中飞刀尽数飞掷。漫天飞刀携燎原之势向嵇源破空袭来，热浪翻涌，空气灼溃，火星点点，势欲焚山。
嵇源手中之剑使得又快又稳，超尘逐电，潮鸣电掣，剑身寒芒有如经年积雪所化就，凄神寒骨，激荡出万千剑气，直似冷月高悬，朗照大地。握火功的烧灼热气登时阒灭，飞刀三三两两渐次坠地，旋即被厚厚的焦土掩埋。
宗疑力竭倒地，嵇源不疾不徐地走到他身前，见他口中不住哀求，便扬剑斩下他的右臂。宗疑发出肝胆俱裂的哀嚎，嵇源充耳未闻，接连砍断他的双足。
宗疑嚎叫不止，嵇源嫌恶地拧拧眉，剑尖探入他口中，轻轻上挑，裁下他的舌头，见他只能用喉头发出呜呜闷响，蜷缩在血泊中不住打滚，这才收剑入鞘，转身跃至赫连昭身旁道：“我们走吧。”
赫连昭点点头，嵇源将她一把抱起，消失在季夏的温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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