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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好棋


  吃了饭没多久,陆青照例去太玄殿“帮工”,回来时,却带了一个大消息。

  丹妃从皇陵传书给圣上,要求进宫见一见自己的幼子——颜齐。

  “三王爷昨日上午遇险,连圣上都因百官会晤,直到日落时分才知此事。本是没传皇陵的消息,丹妃却已知晓,还不顾招人猜忌,今日就急急上书圣上,可见焦虑之切。”陆青淡淡道。

  “有人从宫里递了消息过去?”我疑惑道:“这样一来,丹妃不就暴露了自己宫中有人的事。”

  “丹妃声称是朱颜殿旧仆赶上出宫省亲之日,不忍之余递信告知。她说的恳切真心,圣上反而不便在这个时机多加责罚。”陆青道:“再者,皇陵守卫原本就是其兄成肖将军的手下,圣上焉能不知。这件事未曾隐瞒,百官也都知晓,故而消息递进了皇陵也不意外。”

  “那圣上答应了没有?”

  陆青摇摇头,道:“自然没有。圣上回复,三王爷无性命之忧,一切安好,养伤期间不便多受打搅。”

  我撇撇嘴,“倒是真狠心啊。丹妃作为母亲,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一定很着急。”

  陆青道:“圣上回信已经发出,估计丹妃现在也已经看到了,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他想了一想,压低了声音,“听你说起,丹妃在皇陵还能从容自若,安心为先皇念经祈福。如今她匆忙上书,已经是母子之情所迫,不能镇定克制了。兴许,兴许……”

  见他沉吟半晌也没说出来,我忍不住问道:“兴许什么?”

  陆青微微蹙眉,似叹非叹,“兴许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我不明所以,睁大眼睛。他扬起一侧唇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意,“我们不妨静静等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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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没完全理解陆青话中的意思,但是后一日听完他再次带回来的消息,我似乎感受到了风雨将起,因为——丹妃又向宫里上书了!

  连续两日上书,她不惜冒着触怒天颜的风险,竟然要求圣上准许其兄成肖将军去皇陵一见。据陆青说,丹妃在信上写明,如圣上恩准,成家兄妹定当回报先皇和圣上恩德,但若是圣上不准,此信只当未有,恳请圣上庇佑三王爷颜齐平安痊愈。

  “这信写的好生古怪。”我听完,皱皱眉头。

  “怎么古怪?”因为在我屋内,且摈离了下人,陆青不慌不忙地看着我笑问。

  “丹妃之前在皇陵里一直安于念经祈福,这两日却接连上书,绝对是颜齐遇险、她作为母亲心急如焚之故。按理说,她第一封信要求进宫见一下幼子,尚属于合理请求却被拒绝。那这二封信,更应该言辞恳切,或者适当退一步,来换取圣上同情,才有可能被应许。”

  我顿了顿,接着说道:“可她自身进宫都难,还提出第二封信上这等要求,简直匪夷所思。让一个镇守南疆的将军去皇陵见她,两人又都是圣上忌惮的身份关系,圣上要发多大慈悲才能应许啊?”

  陆青见我一本正经地分析,作势颔首,一副认同的样子,笑道:“嗯,说的不错。”

  “还有第二处怪异。丹妃信上所言——如果圣上恩准,兄妹定会竭力回报先皇和圣上恩德。回报圣上恩德是自然的,可突然提到先皇就未免奇怪。纵使圣上与先皇是父子,但效忠这件事,理应是对着一个主子更好吧。再说了,先皇已逝,回不回报不也就是念念经祈祈福吗,她现在本来就在做这件事啊。”

  “很有道理。还有呢?”陆青似笑非笑地无声拍了两下掌,一边附和,一边用眼神示意我继续。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才智过人的陆青面前卖弄,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但平日里总怕他小瞧了我,此时我干脆红着脸,一鼓作气地把心中所想说完:“还有就是……丹妃最后一句,听起来像是以退为进的招式,这种话一般都是用作手里有把柄或者好处来威逼利诱别人的场合,可是她现在没有筹码,却敢对圣上用这一招?”

  陆青没有接话,秀致的眉眼弯起,略一仰头,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有些迟疑地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小妹虽是心思单纯,不善权谋,但却蕙质兰心,心思剔透,句句说到了关键点。”陆青扬了扬眉毛,带着赞许的眸色凝视着我。

  难得领了他这般出众的人夸赞,我嘿嘿一笑,刚想自谦两句,却听他悠悠一个转折,“不过,你判断的不对,丹妃是有筹码的。她自己就是一个筹码。”

  这话怎么讲,我无声讶然地看向陆青。

  “圣上初掌权时,甘冒言官声讨之险也要将丹妃遣入皇陵,就说明,那晚她的行动虽被解释的滴水不漏,毫无疑证,但圣上始终不放心,不敢将她留置宫中以免生变。后来圣上知晓,你当晚被人设计掳进宫来,验证了有人曾私下动作的猜想,更让他心中不适。于天子而言,有他不知道的事,就是最大的威胁。”

  “难道……丹妃的筹码是交代自己的秘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能交代几分尚不可知,但从信上来看,她暗示圣上,将把与先皇相关、幕后隐藏之事告知。并为自己如此重磅的筹码,选择了同等程度的回报——与兄长成肖将军见一面。”

  “她为何不是要求见一面颜齐呢?”我刚问出,又倏然明白,自问自答道:“因为这种回报不够,不够与筹码相称,也不够能保护颜齐?”

  陆青颔首认同,道:“除了颜齐,没人能让她这么快失去镇定。据说,颜齐出生不久,生过一场蹊跷的病,险些夭折。所以后来,丹妃对其极尽宠爱,以致忧心过甚,几年前,甚至因为身边婢女无意碰倒在殿内胡乱嬉闹的颜齐,激怒之下就令人将陪伴自己多年的婢女活活打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颜齐小小年纪,随意轻贱他人性命,原来是这样宠出来的。母爱之力,超出想象,为了幼子,能肆意伤人,也能像此时,让她失去理性。

  “那,这次圣上同意了吗?”

  陆青默了一瞬,道:“圣上还未回复。不过,在我看来,已经十之八九了。若是失去这次机会,很可能就此失去一直悬而未决的真相了。这对已经最高权力的圣上而言,才是不能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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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如陆青所说,圣上第二日让陆青代为修书一封,快马送与南疆。圣上在信上应许了丹妃要求在皇陵和兄长相见一事,但同时提出一个要求,南疆国境虽然暂时平定,可动乱难测,若是成肖将军选择奔赴皇陵,为便于应急时调兵遣将,需先将平京将军的兵符交出。信上写的轻描淡写,只说让成肖将军自行选择。

  这真是一招狠手,圣上不但想着丹妃的筹码,还一举控制了成肖将军。

  如果成将军奔赴皇陵,就失了兵符。短期来看,他和其妹相会之时,不过是两个势单力薄的人,难以暗中勾谋、形成威胁,长期来看,若圣上托辞不还兵符,就算轻而易举变相缴权;可要是成将军选择不去,皇陵里的妹妹和女儿今后如何不说,圣上难保不会猜疑成肖不肯放手兵符,生出诸多心思。

  看似是自行选择,实际只有圣上布置好的这一条路可走。

  成肖绝不是蠢人,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更多,都选择了暂交兵符。没过多久,圣上就收到了平京将军的兵符,成肖将军将南境事务一并托付给副将,匆匆奔赴皇陵。

  此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是圣上新君上任,忌惮平京将军久驻京城西望的力量,允他兄妹相见。而在我和陆青看来,圣上等待的,更多是丹妃的一个交代,关于那夜,先皇之死背后隐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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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肖将军进入皇陵一天后,又请旨进宫,面见圣上。得到应许后,他与圣上两人独自会面,密谈了一整个上午,就连陆青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但根本无需猜测,因为没过几天,圣上就下旨发布了两个轰动朝野的消息。

  其一,丹妃自请遁入空门,终生在皇陵内为先皇诵经祈福。为嘉赏丹妃此举,圣上正式晋其为丹贞太妃,并择西南方城池十座,为其子三王新的封地,待颜齐身体痊愈,即可奔赴,领取王爷之权。

  其二,玲珑郡主成希沅姿貌俱佳,品性良德,拟为贵妃,待半年后,其手中经书抄写完毕,将入宫接受正式册封。

  我从传令侍官处听闻,当场震撼地无法自拔。

  原以为丹妃会交代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担心成家会由此招致灭门惨祸。孰料,却是这等看似其乐融融、令人始料未及的安排。

  不得不承认,这算是没有流血牺牲,又最大限度减轻圣上顾忌的一步棋。只是,我这个莫名被牵扯进去的人,此时处境就显得尤为尴尬了……

  更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我原本想等着陆青回来探讨一下,谁知,旨意传达宫内上下的当天,陆青竟然一整天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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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有一位太玄殿的小公公过来传报,陆青公子要处理一些要紧事,事情繁杂紧迫,就留在侧殿歇息。他说得轻描淡写,笑着让我不必担心。我面上虽也从容,强装镇定地送走他,心脏却像被绳子拴住悬掉起来一样,哽在喉口,突突跳个不停。

  陆青帮圣上处理事情已久,就算是很晚回宫,却从未在殿外留宿过。况且以他做事风格,再怎么繁杂忙碌,同在宫内,也不会不露面打声招呼,就一天不见人影。这位传话的公公语焉不详,让人更是不放心。

  况且,刚刚公布了两桩大事,如此微妙的时刻,陆青该不会被牵连其中吧?

  仔细想想,丹妃出家、颜齐将欲离宫,成希沅要荣封贵妃,每件都是于圣上有利的事,却都和陆青没有丝毫关系。不,若非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揣测丹妃与肃珏有私之事,告知过他,他还去试探了肃太师……

  我陡然捂住胸口,浑身惊冷了几分,难道圣上知道了什么吧?不,不会的,我又连忙自我宽慰,圣上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定是陆青确实太过忙碌,才不便离开太玄殿……

  屋内空无一人,静寂如死,没人能告诉我,这反复矛盾的想法中,究竟孰对孰错。

  一整夜,寒秋殿屋外的月光都明亮清冷的可怕。我整晚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左思右想,一边做出各种吓人的猜测,一边又找到各种理由来抹去这些猜测,竟然等到月光渐渐淡去,天色微白,也没有合眼。

  身体疲倦不堪,精神却绷地紧紧得亢奋,挂着眼底的黑影,我匆匆起身,简单收拾,准备去何妃殿里,想求她借探望圣上之便,悄悄试探一下陆青的状况。

  在厅内坐立不安,消磨许久,估摸着何妃差不多该起身了,我叫上福全前去拜访。刚走出殿门,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熟眼的面孔——正是昨日那位公公。

  “郡主,这是往哪里去?”小公公上前行礼,先一步问道。

  “我,准备去何妃那里走走。”我眼眸忽闪,余光往他身后探去,空无一人,“公公今日来,可是陆青哥要传什么消息?”

  “非也。”小公公连忙摇头,“小的明意,来传圣上口谕,请郡主随我去太玄侧殿。”

  太玄侧殿?我征了一下,又立即问道:“是和陆青哥有关吗?”

  明意微微一笑,不说话,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福全从我身后绕出来,满脸堆笑朝着那公公作揖:“明小爷,劳您辛苦来知会我家主子,我们这就走。只是,不知是圣上有事宣召,还是陆公子有事,郡主心里也好做个准备,防止贸贸然的失了分寸不是?”

  明意公公脸皮儿纹丝不动,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我道:“小的是奉喻前来尊请郡主,没见着陆公子。郡主也不用准备什么,以免耽误时间,让圣上好等。”

  福全还想说什么,我抬手让他退下,努力压平声音道:“既然圣上召见,又有明公公给我引路,福全你就在殿里呆着,等我回来。”

  说罢,暗自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对着明意示意,抬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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