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间说书人（二十三）
萧然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萧奕的身份，至少在这场梦境里面那个乖巧对音乐颇有造诣的孩子不是萧奕，而是缚灵夔典。
现如今他站在梦境的书斋里，里面是那个卖书少年，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一卷书，民国时期的盘扣衣衫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老气，为这个恬静的少年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感觉。
一只青色的小狐狸跳到旁边的书架看着翻书的少年，少年抬眸，合上书籍走到桌案前把桌上的一小碟子点心拿一块给青狸，“把他带来了”？
青狸点点头。少年将整盘点心都给了青狸，从暗格处取出《乐经》来，书架后面的夔典走出来，知道自己做错了，沉默着，低头等少年的谆谆教诲，只是少年什么都没有说。
“韩回先生，我知道错了。”夔典低头，不再言语。少年笑笑，“有什么意思，见他一面？还是想带他离开刑场？结果最后他并没有跟你走。千年书中沉寂的滋味，可还好受”？
夔典依旧不言语，少年不再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们都知道，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很多时候在别人眼中是没有评价的标准的，所以自己也没有必要问。
少年将手中的《乐经》递给夔典，“还找吗”？
夔典一时怔住，“韩回先生，你要帮我？”
“你难道忘了我的条件？”
“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就算是盛放我灵识的容器《乐经》我也给你了。”
少年浅笑，“所以，这一世，我要《乐经》完卷，你可能办到？上古《乐经》完卷。当然，你我都很清楚，缚灵之所以可以成为缚灵，是因为心有执念，乐师对乐理答案的执念太深，所以有了你，知道了答案，补全了《乐经》残卷，你也就再也不会存在了，这样你还要找吗？”
夔典看着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青狸迷蒙的眼神看着夔典似有不解，转身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补觉去了。
“跟我进里间来”
书斋的里间并不是放书的地方，空间很大，是十分古朴的四合院，白墙黑瓦，像走进了另一个空间，一口古井在院子中央，四周水流纵横，时间亘古，一眼就是永恒。
少年走到古井旁边，明晃晃的月光竟然洒在院中、井中，说不上的静美。夔典像少年一样走到井边，井中是另一番光景，明明如月，不起一丝涟漪，不见一片水光的模样。
“你把《乐经》丢进去。”
夔典心中疑惑，手上的动作却继续着。书丢进古井中，明明如月下出来的就是嵇康的转世萧然。
“下一世，他的名字叫萧然，遂了你的愿是一个自由作曲人。也算是乐师几世苦楚修来的因果。他在作曲上天赋异禀，很快就被音乐公司赏识，但之后不久，将有一场劫难，写不出好的曲子，面临破产，人生失意。你若想见他，就可以去往孤儿院。你既是乐师执念所化，他见了亲切自然会领养你。等到了劫难将至，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利用幻术将他带入梦境，遍阅前世今生，尝尽人间苦楚，他自然心有所感，对于乐理的参悟更上一层楼。若能从梦中醒来，则往后灵思无限，一生成就斐然，醒了不过大梦一场，《乐经》完卷自然可以作出，而你，自然地永远消失。”
夔典怔忡，“若是醒不过来呢？”
“若醒不过来，这本就是他的命数，余生永远沉睡，魂魄归于地府。前世因果都已经完结，下一世不知是否再可为人。《乐经》永远残损，但你可获永恒，永恒的生命，永恒的灵魂，再不用担心作为缚灵的执念，因为给你种下这执念的灵魂已经永世消弭了，或可一二年，或可千万年重生，命数不定。”
说起来，永恒的生命，永恒的灵魂又有什么意思，百世安康，无尽孤独，是世间最恶毒的因果。
少年将两条路摆在夔典面前，自己坐在井栏边看着萧然的一生，悠然的，轻松的，他人的故事千般不定都只是他人的故事，余生圆满凄苦与否，何必妄自作笑谈。
“先生，我想清楚了。”
少年微微抬头，清浅笑开，答一个“好”字。
画面到这儿戛然而止，梦境里一切动的因素也都止住，除了萧然自己，他在境里转着，寻不到一点出路，闭上眼就是前世今生的记忆，七情六欲的苦楚在脑海里奔涌，几世的悲欢苦乐让他备受煎熬。就像少年说的，的确经历了无尽的痛楚，最重要的是经历着身边至亲之人的背叛，怎么能够用赌的，他真的找不到那个答案呢？一辈子留在梦魇？还是堕入炼狱？
萧然再一回头，看见的是刚入境的缚灵夔典，小小的，略微透明的影子，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忽然有些疑惑了，这到底是不是梦中呢？若是梦中，按理说是不应该会有夔典的。
“萧奕？”
夔典看着萧然，神色有些惨淡，“哥，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吧”。
萧然疑惑，“不对，你不是萧奕，你的真实身份是缚灵夔典，你只是来找我要一个答案的，只是答应那个说书少年补全《乐经》完卷”。
夔典向萧然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忽然会心的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缚灵没有眼泪，可自己实实在在的笑着笑着就哭了，那么悲伤的情绪，好像世间所有都可以感知到，除了对面的那个人。
“哥，是梦而已，我们出去吧。”夔典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来，向着萧然靠近一步，萧然却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不知道吧，关于《乐经》的那个答案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存在的理由了，而我也将出这梦境，余生富贵，百世安康。你不用再想着将我困死在梦魇里。”
萧然朝夔典冷笑，夔典是灵，自己当然知道这才是真正梦魇的开始。可是现在，自己有的只是失望，只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所以，就不信任自己，像上一世的嵇康一样？
萧然什么都知道，知道那些年夔典无尽的等待和追寻，可他再也不信面前这个朝夕相对的灵魂了。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萧奕，你知道什么叫做以爱之名的背叛吗?”
……
“以爱之名的背叛？”
少年倚靠在书架上，望着书斋顶上灿然的星空，口中喃喃自语，“以爱之名的背叛，字面背后引申为不过都是些为成全自己而说给身边人的借口”。
真是有意思啊，说到底都是些成全自己的借口。
青狸以为事情应该是比较好搞定的，夔典带着萧然的灵魂出来就好，趁着楼下那一群催债的人闯进来之前自己再带着书和人离开就完成了少年交给他的任务。然而谁都没有想过萧然竟然知道关于《乐经》的答案，夔典也没有在说好的时间里带萧然出来。而楼下的人已经在商量着找开锁公司。
“喂，这下把韩回交代的事儿搞砸了吧，据我对韩回的了解，他是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这只小狐狸的，怎么样，要不要求我啊？小青狸？”
《故志》的祭灵人在一旁干扰着，小东西第一次遇见这么紧急的状况，一时竟然拿不出主意。“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祭灵人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听说韩回手上有本书他正在写，你没事做的时候拿来给我看一下呗”。
青狸莫名，却经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先生和你，哪个道行高一些啊”？
祭灵人面上一阵别扭，“韩回嘛，咳，是比我要高那么一丢丢，但那也只是暂时的，你知道，我可是上古的怨灵，可不是夔典那种没杀伤力的，所以回复也只是一时的”。
青狸再次丢给了祭灵人一记白眼，“我记得，三百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一灵一狐看似是不经意间的拌嘴，但心里却是有些焦灼的，至少青狸是这样，楼下人正在商议着，其实也是在等待开锁公司的到来，夔典依旧没有带着萧然的灵魂从梦境中出来，青狸追着自己的尾巴咬，心里有些烦躁。至于祭灵人是不是也因为夔典一直没有带着魂魄回来焦急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个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屋子里小狐狸在转圈烦躁地咬着自己的尾巴，祭灵人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小东西将少年的那本书给他，萧然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屋外的高速路上，凌栩一边以飞快的速度开着车，一边紧张地看那个地图，如果是真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只缚灵，真有这么一本书，那么，夔典今日，是必然会死了吗？只有在书斋里，少年安静如斯，准备着一套茶具沏茶，动作优雅之极，行云流水，妙到毫巅。
凌栩赶到萧然家里时，门外银行和开锁公司的一群人正好打开了房门，马上就要走了进去。他来不及管这些人，当丢下一句，“萧然叫我将钱送过来的，人不在这里，你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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