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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故布疑局


究竟是巡捕司成就了“七情圣手”楚玄云,还是楚玄云这个七情谷嫡传替巡捕司免除了诸多后顾之忧?在巡捕司近百年的历史中,楚玄云是第一个出身自七情谷的捕快,这个身份异常矛盾。

        七情谷是唯一在百年之祸中完整延续下来的门派传承,也是江湖公认的正道领袖——虽然七情谷祖宗遗训第二条,便是不可以江湖正派自居。但即便如此,七情谷的确是在践行正道,每逢灾年瘟疫,必定有身穿白衣、腰系红带的,那便是七情谷弟子。

        但纵使如此,七情谷毕竟扎根于江湖,无论这座江湖无论是泥沙俱下还是鱼龙混珠。也正是因此,七情谷与朝廷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什么友好互助,它曾代表江湖与朝廷在平乱崖签订“正气录”,替行走江湖的侠士划下规矩;也曾为了江湖公道与巡捕司刀剑相交。这些数不清说不明的乱账,在这些年繁杂交错,织就了七情谷与朝廷的微妙关系。

        直到楚玄云入巡捕司,改原先的“天元楼”为“濒湖楼”,七情谷也没多大动静,江湖上疯传这是七情谷要与朝廷联手,可这么些年过去,七情谷依旧是原先的行事作风,不偏不倚,这风声才淡下来。

        而楚玄云的活儿,其实也没多少,无非替巡捕司众捕快做毒物勘验、治病解毒的活计,偶尔还做仵作的活,真正值得敬佩的,是他将原巡捕司关于验尸、验伤的卷宗,兼以七情谷数百年的经验和前人手记,融汇编纂成一册《昭雪集》,将江湖近百年大小案件以内外分两卷,内伤一卷写明种种内力造就何等伤势,外伤一卷阐明刀兵、掌指、奇门等种种伤口形成之理,又有附录新增,种种旁注。近来又想全数修改重编,可惜太过繁杂,无处下手。

        屈指一算,楚玄云也不过二十八岁,魏远书常笑他“年方二八,四海为家”,说的是他常常在外奔波,寻药行医,乐此不疲。偌大濒湖楼本来只有他一人,他若是出门,便会让七情谷在长安开设的瀚海医馆派几位师弟师侄过来。

        一年前,楚玄云外出寻求一味治心火之疾的古方,回来时却带了个不会言语的粉嫩孩童,起名冬霜。来源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毕竟那天楚玄云身上杀意盎然。这孩子伶俐得很,又乖巧懂事,楚玄云行医时,她便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也不知看懂多少。魏远书有一回趁楚玄云不在,溜进濒湖楼偷酒喝,喝着喝着发现小冬霜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好奇。

        魏远书可坏,当时眼珠一转,心想反正楚先生酿的是补身子的药酒,干脆给小冬霜也喝了几口。待到楚玄云回来见着冬霜脸颊通红,迷迷糊糊地趴在马扎上睡着时,真是哭笑不得。

        冬霜从那次以后,见着魏远书就气鼓鼓地去拉师傅的袖口。

        巡捕司的诸位捕快,都不是等闲的江湖人,寻常外伤毒物,也都不必请楚玄云医治,故而濒湖楼的事情也不算太忙。楚玄云本打算带着冬霜去看看长安的夜市,谁知道午后晾晒药材时,京兆府的府兵却将昏迷不醒的陆天隼送来了巡捕司。

        而陆天隼身中何毒并不难查,无非是奇毒之一的雪藏梅。这种毒埋骨入髓,中毒之时手脚冰凉,但气息仍在,七日之后毒发,血液凝固而死。

        听起来阴森恐怖,实则不难治,只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罢了。时若闻来濒湖楼时,楚玄云也没在看护病人,而是抱着冬霜教她辨认药材。

        见着时若闻状态不错,楚玄云笑着道:“时大人荣升神捕,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我家冬霜啊。”

        时若闻朝冬霜打个招呼,笑着回道:“怎么,想让冬霜做捕快?”

        楚玄云捏了捏冬霜的脸颊,把她放在地上,起身说道:“她还小,在这儿耳濡目染,说不准以后就是个捕快。”

        时若闻摇摇头,对这事倒是没什么期望,“捕快有什么好的,陆天隼今天不就遭了劫难。”

        楚玄云也知道时若闻忙得很,来这儿也不是为了闲聊,多半是来瞧瞧那位中毒的陆捕快。他朝药柜后边指了指,笑着道:“在后边躺着呢。”说罢,将药柜上打开的抽屉一一合上,起身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在这灵枢木制成的药柜后,是楚玄云和冬霜起居所在,也是伤患居所。灵枢木生意盎然,此处也在药香包裹中,想必与人是大有益处的。冬霜没来前,这里只有几样朴素家具,和紧挨着药柜的书架与书桌,后来便多了一张小床,几样摆设,还多了一只木马。

        陆天隼便躺在靠墙的一张矮床上,双目紧闭,嘴唇发青。

        楚玄云倒是平静的很,一边把脉,一边对时若闻解释道:“陆天隼后腰中毒,应当是针刺。所中的毒是‘雪藏梅’,这毒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时若闻点点头,跟过来的冬霜也点点头。

        楚玄云继续道:“这种毒取自密州的一种梅花,辅以数十种药材,即可用作压制热

        毒攻心,也可以置人于死地,虽说罕见,却也不难做,你若是想从这毒下手找出凶手,可得费些功夫。”

        他在巡捕司呆的久了,破案的手段也学了不少,时若闻嗯了一声,转而问道:“那陆天隼的情况如何?”

        楚玄云并不回答,只细细把脉,片刻后才回道:“从脉象来看,弱细无力,寒意滋生,但心脉处并无大碍。雪藏梅此毒虽说毒发之后必死无疑,但解毒的法子也不少,可用针、可用药、可用内力。我用药一点一点祛毒,辅以针灸,以四气调神论,合顺逆渡难劫,最为稳妥,五日后便可解,也不会损害他气海根基。”

        时若闻于医道是门外汉,自然是一幅“虽然听不懂但是我信了”的样子,楚玄云也知道他听不懂,转而问一旁的冬青:“徒弟,听懂没?”

        冬青不会说话,就笑着拍拍手,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觉得有趣。

        时若闻也没心思研习药理,只细细思索着,疑惑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是针对织锦房,还是针对陆天隼,还是想招惹巡捕司?”

        楚玄云把冬霜抱到怀里,分析道:“织锦房的势力远在江州,平日行事也不算张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门派,陆天隼身为巡捕司捕快,若是真有人要针对,也只会一击必杀,只怕不会用这种轻易便能解开的毒。”

        时若闻叹一口气,“只怕不是针对谁,是有人要在这个时候动心思,而他恰巧撞上罢了。”

        正此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绕过衣柜来到后边,原来是一身红衣的魏明竹。

        “时捕头,师叔,冬霜,你们都在啊。”

        楚玄云笑着点点头,冬霜则迈着小短腿要扑到魏明竹怀里。魏明竹弯腰抱起这个小丫头,笑着道:“还是你乖。”随即笑着对楚玄云道:“楚师叔,我哥他又偷你酒喝了。”

        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从外边传过来:“楚大夫别听她胡说,我才没有。”随即传来急促的几声咳嗽,原来是他匆忙喝酒时,不慎呛到。

        楚玄云翻个白眼,大声道:“都说了泡的是马钱子,你还敢喝?”

        魏远书笑嘻嘻地走过来,捏了捏冬霜的小脸,笑着道:“我才不信,你那酒摆的那么低,冬霜都够得着,你哪敢添半点毒。”

        时若闻无奈道:“你的聪明才智也就这个时候用的爽快了。”随即正色道:“下午城门口是什么情况,你当时在哪,一一与我说来。”

        魏明竹父兄皆是捕快,自然也知道规矩,时若闻这话一出,她便抱着冬霜去了外边。

        而魏远书收敛笑容,说道:“约莫午后,城门口处有一队商客,共五人,马夫两人,商贾一人,护卫两人,又有两匹马,两车货物。”

        “进城时,城门口并未发现有货物的问题,一应路引也完备无缺,我事后询问那官吏,只说行色匆忙,其余并无异样。”

        时若闻问道:“那五人是来自何处?做什么生意?”

        魏远书答道:“均是豫州人士,做木材生意。”

        时若闻点点头,示意魏远书继续说下去。

        魏远书继续道:“进城门,走到望楼下时,陆天隼似乎发现些端倪,朝我打了个招呼。但是那五人忽的发力,两个马夫拍断车辕,惊扰马匹,随即趁着人群慌乱四散逃开。陆天隼用同心锦炸碎其中一匹马的颅骨,又借势宰了另一匹,所以马匹纵使受惊,也没有伤及无辜。”

        “那两个马夫跑的慢,被他用暗器解决,我杀了一个向我这儿跑来的,又有一个被城头弩箭射死。”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假意投降,却暗算了陆天隼,随即服毒自尽。”

        时若闻眉头皱起,神色严肃起来,“这计划未免太草率,从服毒一事来看,这五人分明是死士,死士为何要暗算陆天隼?为何不直接用更快见效的毒?又为何要暗算陆天隼?还要用如此不可靠的方式?陆天隼是织锦房高手,轻功身法俱佳,为何会如此轻易中毒?”

        魏远书面色不变,推测道:“如你所说,那这计划应当不为杀人,只是为了让他昏死,或说暂时昏迷。老时,若是我想让楚大夫睡过去,应当是为了什么?”

        楚玄云当即答道:“偷酒呗。”

        时若闻点点头,将事情锊了锊,说道:“让陆天隼昏死,难道是为了取走什么东西?”

        魏远书适时提醒道:“事发时,陆天隼与我值守东门。”

        时若闻眉头越皱越深,“为了送东西入城么?”

        魏远书沉吟片刻,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只有陆天隼才发现得了,或者说只有陆天隼才认识,而我不会知道的?”

        时若闻看一眼昏迷不醒的陆天隼,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当日在城外值守的是谁?”

        “黄晴,钱众

        昇。”

        时若闻一一分析道:“黄晴是绛州判官山的弟子,修炼奇门兵刃;钱众昇是会州凌罗堂的弟子,修炼拳脚功夫;陆天隼是江州织锦房的弟子,主修暗器;你修炼的是剑法。你们四人中,若是非要说些区别,只怕也多是武功路数不一样。”

        魏远书当即说道:“只怕是暗器,还是与织锦房有关的暗器。”

        江州在江南以南,时若闻知道的不多,只大概知晓些相关案件罢了,此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只好问道:“织锦房什么路数,你详细说一说,我理一理。”

        魏远书于是娓娓道来:“织锦房是江州大派,在淮南道与江南西道交界处。早年曾是旧朝锦署,后来树倒猢狲散,有三个武艺高深的官员改名换姓,在江州扎根,创立织锦房。本朝建立后,太祖皇帝宽厚,不仅不追究,还赐了钱财若干,这织锦房也就因此与朝廷交好。”

        “这一派的功夫,大多在手上。而那三个锦署官员也身怀不俗武艺,创立织锦房后在江湖中打磨多年,逐渐圆满,最后将最后一身武艺传给织锦房二代弟子中的翘楚,也就是织锦房现任掌门沈执。沈执暗器手法高明,且研制出织锦房独门暗器:同心锦。”

        这暗器时若闻也是知道的,但他总觉得这暗器有奇门的味道。

        魏远书继续道:“同心锦出世后,织锦房逐渐壮大,如今在武备监的备案,已然是二等了。”

        时若闻听出些不一样的味道,他问道:“同心锦是沈执制成?”

        魏远书微微颔首。

        一直默不作声的楚玄云忽的出声道:“谷中有人推断,同心锦与隐世奇门有关。”

        魏远书“惊讶”道:“奇门?与奇门合作可是杀头的大罪。”

        时若闻想起怀中数个奇门的小玩意,神色平静,“这种事情,不是一两道格杀令就解决的了的。”

        魏远书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陆天隼,眼神有些异样。他知道雪藏梅此毒,中毒者其实是知道外界种种事情的,也不知这位陆捕快,看到暗算自己那人就站在眼前,此时是何感想。

        近来种种事情,时若闻很难不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他自觉久经风浪,可想现在这般明知有大事将要发生,却依旧难以寻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同心锦此物确实神秘,当初天工楼想讨要一枚,织锦房也没同意。如此说来,是运了暗器进长安么?”时若闻推测道。

        魏远书点点头,说道:“这确是唯一解释,否则何苦要用雪藏梅这种毒。”

        时若闻又疑惑道:“话虽如此,为何要大费周章放倒一个巡捕司的捕快,如此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长安的戒备纵使森严,也不是没有路子,碧落楼那边查不出来的鼠道也有不少。”

        魏远书一愣,思索片刻,说道:“或许可以从雪藏梅处下手?”

        楚玄云摇摇头,“这种毒又不难制,如果从药材着手,那未免涉及太多,要查的东西也太多,恰逢万寿节,人手只怕不够。”

        魏远书露出懊恼神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等陆天隼活过来么?”

        “什么活过来,”楚玄云白了他一眼,“活的好好的。雪藏梅这种毒虽难毒性猛烈,但五天后便可祛除了。”

        “能活啊,”魏远书耸耸肩,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那等他活了问问呗,反正五天又不长,何况万寿节在即,查这些事情也不轻松,难道还要从缉律司调换人手过来么。”

        时若闻微微颔首,“缉律司要查西山,也要负责其他事情。就这么等着,也确实是个办法,只是需得知会各处一声,否则要是有类似于同心锦这种威力的暗器进了长安,无论对谁都是个麻烦。”

        魏远书拍拍胸膛,“这事交给我,保证给您办妥喽。”

        时若闻难得见他如此积极,好奇道:“这事你倒是上心的很。放到以往,除了偷药酒喝,你几时来过濒湖楼。”

        魏远书讪讪地笑了几声,“见贤思齐嘛。”

        时若闻余光瞥见魏远书腰间的剑,想起赵稼曾说这是诡道剑,眼神不免有些古怪,若是赵稼所言不假,那魏远书又为何会练诡道剑,且不论世俗公论诡道剑术易学难精,单就魏西云参与编撰的《剑术总纲》中,便将诡道剑贬斥为末流。

        这一对父子,真是不好说。

        时若闻收回思绪,对楚玄云道:“既如此,照顾陆天隼的事情,就有劳楚大夫了。若是他解了毒,先不必问他这些事情,先问清楚当时情景,小魏毕竟不在当场,有些细节不好说清楚。”

        “好说。”

        魏远书笑着道:“楚大夫你可小心,陆天隼眼睛可尖,别让冬霜往药里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楚玄云笑骂道:“滚滚滚,我这楼成了黑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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