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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忽程结案词


魏远书一觉醒来,就听得父亲在院子里打拳,气劲通透,隐约有破空声传来。他知道,天应该是刚亮,以前父亲和他讲:若是学拳,就每天日出时陪他练拳。因此自己毅然练了剑法,后来才知道父亲那里瞧得上练拳的,诈一诈他而已。

        他伸个懒腰,换好衣服佩剑,洗漱洗漱,懒懒散散走出房门,魏西云正打完一套拳,拳风四溢,一层翠绿整齐地铺在院子里,魏西云满意地点点头,朝魏远书招招手,“起的正好,扫地去。”

        看着这一地狼藉,魏远书苦着脸道:“我的亲爹哎,你每到这个时候就铺一地的叶子。干嘛非得练‘岚阙’掌,你打的又不好,人家是要‘云光岚彩四面合’,又不是满地狼藉落叶散。”最后一句嘟嘟囔囔,声音渐小,显得底气不足。

        魏西云虽年纪大了,但五感还在,剑眉一竖,映出极深的抬头纹,厉声训斥道:“不想扫,不想扫去娶个媳妇儿啊,我保证不吵我儿媳妇睡觉。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跟着时先生学的,你看看人家时捕头,多稳重,你和个猴儿似的天天窜。”

        魏远书捂着耳朵怪叫一声,尖声道:“好的我知道啦爹你保重身体我去司里办案啦!”

        说罢真的和猴儿似的窜到前堂,魏明竹正在摆好碗筷准备早饭,魏远书从桌子上顺了两个馒头,留下一句“明竹你代我说一声爹的拳法真的烂啊。”

        魏明竹差点被打翻碗筷,没好气地喊道:“你就捣乱吧你魏远书!”说罢恨恨地把魏远书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嘟着嘴生气咒骂。

        魏西云在后院叹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双手揽个拳架,一呼一吸、一揽一拍,掌中生力,气虽意动,将院子里的落叶全数吹到墙角,看着落叶缓缓堆起,魏西云满意得点了点头,一边朝前堂走一边喊道:“丫头,早上吃什么啊?”

        而魏远书一路小跑跑出魏府,但见朝阳初起,把远处天空映的通透,昨日此时尚是大雨,此时朝阳确实美好。魏远书活动活动四肢,把佩剑重新挂好,去往巡捕司。

        长安的居民,有些日未出便起了,街上有几家摊贩,卖着豆浆烧饼等各色早点,也有零星的行人。魏远书啃着馒头,津津有味,自得其乐,和熟识的摊贩打个招呼,慢悠悠晃到巡捕司去。这条街上的人大多认识他,魏远书给他们的印象,是一个英俊却懒散的小伙子,吃公家饭,待人温和,不怎么生气或者说懒得生气。

        魏远书确实懒,并非是睡不醒或是没力气的那种,也不是无所事事的慵懒,只是给人以不用心的感觉。他挎着剑走在街上,身着巡捕司的黑色官服,衣领处绣着的雷纹也增添不了什么威严,总之像个邻家少年,却不是杀人破案的捕快。

        走到巡捕司正是点卯开始的时候,时间掐的正好。魏远书和值班的捕快打个招呼,闲聊几句,便去时若闻那边点卯。时若闻主管的案子可不能迟到。魏远书到了地方,见着时若闻一身黑色长袍官服,腰间配着玉佩和香囊,神色平淡,负手而立,只看背影就知道他又在出神远游。

        魏远书上前笑着道:“时捕头好大官威,下官姗姗来迟,万望海涵。”时若闻正出神想事,听得这没正行的告罪声就知道,是魏远书来了,他转过身,微微摇摇头,说道:“无妨,还早。”

        确实还早,这一班十人的捕快,就来了他们两个,毕竟一正一副两个领事的,心中都有点自觉不能迟到,魏远书瞧着时若闻眼睛里细微的几道血丝,随口问道:“昨天没睡好?瞧着你不精神啊。”

        时若闻面色不变,淡淡地答道:“昨天穆大人提起西域往事,有点失眠而已。你呢,魏大人身体可还健朗?”

        魏远书耸了耸肩,把腰间佩剑摘下来拔出,指着剑上新添的一道划痕,说道:“身体何止是硬朗,差点大义灭亲。你也别叫什么魏大人了,老头子不干活这么久,叫他魏白饭算了。”时若闻见他这幅样子,笑着问道:“莫不是早上又来了一顿骂?”

        话语间,已有三两结伴的捕快从不同方向走来,朝时若闻抱拳行个礼,站至一旁。魏远书朝他们问几句好,继续道:“可不是,唉,惨了惨了。”言罢,收剑入鞘,也懒得挎在腰间了,就随意抱着,问时若闻道:“老时,你刀呢?莫不是已经练到‘手中无刀心中有刀’的境界,嗨呀,不亏是巡捕司第一大高手,小生实在佩服佩服。”

        魏远书说话语速既快,吐字却能清晰,时若闻有时都颇为佩服小魏胡吹胡诌的本事,不过共事许久,时若闻也算是有经验,面不改色淡淡答道:“第一高手还应当是神捕魏西云大人,一手剑法出神入化。”魏远书撇了撇嘴,说道:“老时你真无聊,老头子哪能算嘛。”

        此时人已尽数来齐,时若闻不再理睬魏远书,一一点过人后,连同自己和小魏在内,十二人已然到齐了,其中似乎有些生面孔。

        清了清嗓子,时若闻向众人道:“西山的案子已经立了,乙类三等,昨日穆大人早早把我们叫回去,也是因为这案子有点特殊,今日上西山要把福海堂那处地方仔细翻一番。大家也都知道,西山是皇上行猎的地方,此行不仅在查案,也要清理潜在的危险,大家准备好,便出发吧。”

        下面十人各佩好刀剑,齐声答应,时若闻便率队出发。这案子虽牵扯不小,江湖大势或许会因福海堂的事而变,但时若闻心中明白,这案子其实不好查,但收尾却比查案更为重要,毕竟事关皇上的围猎,也正是如此,只领了十人。

        这一路不长不短,但正至夏季,天气渐渐热了,时若闻倒是还好,毕竟五脏俱损寒气自生已经多年,倒也算苦中作乐,小魏根骨武艺俱是非凡,这种温度倒也无妨,然而余下十人就不如他们俩了,虽然骑着马,但长安城里无故不得疾驰,也只能慢慢地溜出城外。

        城门口处,却是十分热闹。事关皇上寿宴,故而各地官员、邻国番邦都忙着入朝纳贡,偌大的城门口,满是各式马车,明眼人瞧得出来,这里面多是金银珠宝,也有海外奇珍,说来奇怪的很,今年万寿节,气氛要淡的多,往年这个时候,长安应当是比现在要热闹十倍的,时若闻记得的最盛大的一次,当真是车水马龙,差点就要开宵禁,允许晚上入城了,好在京兆尹死命劝阻。

        出了城,就方便许多了。走出城外一段距离后,魏远书起头,策马冲向西山。余下数人知道小魏捕快这个性子,哈哈大笑,挥鞭绝尘,时若闻拿魏远书没办法,亦是跟在后面。这一行十二人策马长驰至西山,小魏一马当先,于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飞驰,卷起尘土无数,时若闻在最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已然有炊烟升起。

        远望西山,其实是一座大的丘陵,当中草木茂盛,有零星野兽出没,若是到了围猎之际,会有专司此职的官员准备好猎物。福海堂这处宅子在西山深处,地形很是特殊,林木遮掩住大部分宅子,偶尔露出一些马脚,也是在暗处,难以发现。时若闻昨天就在想:这样一处宅子是怎么修起来的?长安的官员眼睛都长在珠玉黄金上去了吧。

        福海堂前,众人下马,各自散入宅子里,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捕快,分工的事情也简单许多。昨夜值班的捕快满脸络腮胡,瞧着凶恶,就是倦容不浅,打个哈切,上前抱拳行礼,他与时、魏二人亦是共事许久,知道时若闻的性子,故而开口便道:“时捕头,昨夜值夜一切如常,并无异象,刘千财的尸体还在那里,只是已经开始有臭味了。还有就是,缉律司的赵指挥使,在大堂等候。”

        时若闻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大堂的方向,问道:“几时来的,来做什么?”捕快摇摇头,道:“一刻钟前来的,只说是来等你,其余并没有什么。”时若闻若有所思,指着门前一匹棕色骏马,说道:“这便是赵大人的马吧,我还当是谁又换了坐骑。值夜的先回司里待命吧,辛苦你们了。”

        值班捕快闻言也是欣喜,咧着嘴向二人告辞收工去了。魏远书沉思片刻,难得收敛了笑容,问道:“缉律司来做什么,这案子?”时若闻倒是神色不变,说道:“兵来将挡罢了。”

        “话虽如此。”魏远书说道,“上一次缉律司插手巡捕司的案子后,杀起来可不手软。”

        这话里的“杀”自然不是杀巡捕司的人,所谓上一次也是指三个月前,缉律司初设,接手了巡捕司的一件案子。那案子不难查,就是一场所谓群英会。由江南武林的一位前辈发起,一些江湖人士在淮南道舒州地界的天柱山一带聚集,要评个所谓的江南豪侠,其实那个所谓前辈也不过是年纪大点,活的久了,就自然有了些许名望,欺世盗名罢了,所以集会出了问题,他也救不了场,最后闹得一场杀局,死了十几个江湖人士,这也就罢了,可偏偏有三个打不过别人又见不得别人打自己的混球,事后喝闷酒上头,杀了卖酒的一家三口。

        这案子本是巡捕司接手,按照往常规矩,捉了杀人犯,秋后问斩。但缉律司却忽然接过案子,直接把最初集会上挑事的几人捉起来,以斗殴滋事捉了起来,杀人的几个被吊死在菜市口。有不识趣的结伙要劫狱,被埋伏多时的缉律司一齐捉起来。劫狱重罪,负隅顽抗,当即诛杀。

        这个坑未免挖的太明显,故而魏远书说他杀起来不手软。

        时若闻也是记得清楚,只是也不当回事,道:“缉律司初设,也是要立威的,难免如此。听天由命吧。”说罢,迈步进了前堂,魏远书撇了撇嘴,跟在身后。

        大堂之中,一身白衣的赵承祁正仔细查看刘千财的尸首,听到时若闻的脚步声,转身笑着道:“时捕头来的很及时,我刚看到一条线索。”他并未穿官服,故而瞧着与昨夜不同,显得阳光许多。

        时若闻有些摸不着头脑,缉律司莫非真要接过这案子?身后魏远书好奇地问道:“赵大人发现了什么?”

        赵承祁指着尸体的脖颈处,解释道:“他喉头有一点淡红,是危石散的迹象。这种毒药隔日才显出一点踪迹,故而昨天二位并没有发现。”

        时若闻疑惑道:“哦?危石散是北山居士的药,他死后已成绝响,难道又有人配出来了?”说罢,上前仔细看了一眼,刘千财喉头处确有一点淡红。魏远书斟酌着说道:“也不是不可能,精通药理的人,还原一些古方的事情也常常发生。”他家中有七情谷嫡传,故而倒是有发言权。

        危石散,百多年前北山居士秦桥的招牌,专克外功一类,阴柔难缠,不过他死后就听说过这种毒药了。时若闻眉头一皱,说道:“精通药理?能精通到这个地步倒是不多见。”

        赵承祁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或许在下可以给二位一点线索。”

        时若闻正要问,却见赵承祁收敛笑容,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绿玉佩,上刻九龙戏珠,栩栩如生。时若闻与魏远书当即半跪在地,口称万岁,这玉佩正是皇上日夜不离身的物件,二人知道,这见之如见圣上。

        赵承祁见二人如此大礼,也不阻拦,满意的点点头,正色道:“奉皇上口谕,江湖人士俞左,在天子脚下犯下命案,其罪无可赦,命缉律司与巡捕司合力,捉拿归案,钦此。”

        时若闻道一声接旨,二人起身。赵承祁收起玉佩,微笑着道:“皇上另说了,这事不要太过宣扬,毕竟西山窝藏贼寇这个名声,不太好听。”最后四个字赵承祁咬的很重,像是在强调什么。

        时若闻自然明白,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可全听赵大人安排。”赵承祁连忙摇头,语气真诚:“时捕头是我的前辈,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劳烦尽快来缉律司一趟,也好定个章程。”

        不待时若闻说话,赵承祁继续道:“在下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就先行告辞了,二位再会。”

        说罢,快步走向门口,魏远书抱着剑依着门廊,吊儿郎当,见着赵承祁走过来,也只是微微笑着,看上去并不在意这案子究竟如何。

        只是两人擦肩而过,赵承祁面色平静,并不张嘴,却有一道清晰声音传入魏远书耳中。

        “欲邀击筑悲歌饮。”

        这句话是以内力凝成一线,在魏远书耳边说的,时若闻尚在尸体处,魏远书却在门口,因而全然没有听到,亦没有看到,魏远书握剑的手骤然一紧。

        但魏远书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背对着赵承祁,头微微低着,像是在行礼。时若闻目送赵承祁远去,心中稍作思量,问道:“小魏,你怎么看这事?”魏远书却没答话,像是没听到,时若闻于是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魏远书抬头,像是一惊,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哎呀,我在想这什么情况?没听到。”

        时若闻指了指脚下,神色有些不快,说道:“这案子算是结了,还真是省事。”魏远书摊手耸了耸肩,劝慰道:“也算是奉天承运了,多方便嘛。”说罢,上前几步道:“那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还需有证据之类。”时若闻沉吟片刻,缓缓道:“危石散,北山居士,俞左,若是要强行联系起来也还可以,但是那匕首呢?动机呢?”

        这一切本都是时若闻要查的,现在估计只用编的合适,就能结案了,只是时若闻昨夜才查到皇上一些旧事,今天就又遇上这种,心中不免想到:莫非又牵扯到龙椅之上?

        摇了摇头,时若闻将那些思绪暂时压下,对魏远书说道:“无论如何,今早的活计要做完,这处宅子莫名其妙,要查清楚,密室暗道一律不能放过,其他的,回去问过穆大人再说吧。”话音刚落,就有个捕快一脸兴奋跑进来报告:

        “时捕头,魏捕快,后厢房有密室。”

        “……老时你这本事真不错,有空教教我。”

        “和魏大人学的,你去找他吧。”

        “老提他干嘛,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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