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长安十日 > 第一百零六章 新线索

第一百零六章 新线索


  雷泽不比地上,潮湿阴冷,带着一股可以被称之为死气的味道。时若闻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发觉身后的雷神像有些怪异的味道,像是油漆。
  “诸位的法子时某记下了,”时若闻顿了顿,打算终结这个问题,卢无恚却闷声打断他,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半是疑虑半是肯定道:“且慢,我还有一问。”
  时若闻一愣,“请讲。”
  卢无恚沉声道:“燕云劫后,巡捕司扩建,同时统计天下江湖门派,紫泉宫未曾记入吗?”
  时若闻想了想,答道:“燕云劫后确有此事,但只是对门中弟子过百人、内气有成者过十人的门派,紫泉宫当时并未记入当中,”讲到这儿,时若闻若有所思,坦言道:“况且怀州远在河北道,使手段逃过也并不难。”
  卢无恚追问道:“我在剑南道和秦青午打交道的时候,也曾盯着他,发觉他身上有些古怪。”
  时若闻眉头微皱:“什么古怪?”
  卢无恚一边竭力回忆,一边道:“蜀州多蛟龙之类的传言,如龙王所言,秦青午也曾多次探寻这些,似乎对这些很是好奇。这也就罢了,但秦青午身为江湖成名的黑道高手,对待朝廷的态度却总令我觉得古怪。”
  “哪里古怪?”
  “名声如他,自然不至于畏惧剑南道的庸人,但却似乎也并不仇视。九十三盟当时初建,我和剑南道官员常往来,秦青午对他们的态度我看得清楚。若是非要说像什么……”卢无恚沉思许久,吐出两个字来:“熟络。”
  “熟络?”时若闻挑了挑眉,有些不解,书生丙也起了好奇,推测道:“紫泉宫能从东海船舶总司开出大船来,自然说明对朝廷熟络,对那些官场手段、场面也门清。秦青午是一方舵主,了解这些自然熟悉。”
  “话虽如此,却总觉有些奇怪。”卢无恚讲到这儿,自嘲似的笑一声:“大概是我多虑。”
  时若闻心中计算着大概时间,不免有些着急。隔断三十一名囚徒的石壁,在隔绝声音之余同样隔绝了空气,时候一到说不得要窒息而死,况且地下本就呼吸不畅,若非这些囚徒早年习武皆大有所成,只怕住上几年便要去见故人。
  时若闻不动声色,出声道:“诸位所言时某受益良多,先行谢过。”说罢又一躬身,起身后继续道:“如何查,巡捕司也有个大概,回去之后会依照诸位的帮助修改计划。时候不早,请容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时若闻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巡捕司多方查探,得知紫泉宫有一个人,近些年,甚至是近几十年在中原各处出没,暗中似乎在挑动江湖风云。请问诸位有无印象?”
  众人皆沉思片刻,成万寻知道的最少,答得最快,语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姓成的那会还没紫泉宫这一号,至于他的什么弟子在中原走动那更不可能知道。不过成家当时在中原十道都有人手,挑动风云这类事情听起来着实有几分纵横家的味道。燕云劫前后知名的纵横家传人,有田、朱、林三家。田家自恃清高,学得艺成,只卖与帝王家;朱家被朝廷一纸文书搞得门阀凋零;倒是林家隐忍不发,最得先秦纵横家的精髓,紫泉宫行事,听来很有他们的风范。”
  时若闻对这节并不清楚,燕云劫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大战之后一切的情况又大变,碧落楼神通归神通,当时旧事浮沉之后,中原大洗牌,九家十宗就像榕树的根,盘根错节,再没什么纯粹的武学大家了。
  书生丙对这些旧事清楚地仿若掌上手纹,娓娓道来:“纵横家脱胎于先秦纵横家,武学侧重与布局全篇,行事也和古时苏秦之流十分相似。田家在百年之祸中曾有十七人任乱朝帝师,但可惜,纵横家谋天下的大愿在他们手上一次都没有实现过,田家引以为耻,后来本朝初立,朝中也有田家子弟,但不得大用,我入狱那年渐渐已经少了。朱家和田家大致相同,不过站错了队伍,当初南楚与北汉以及我朝之间,朱家偏偏选了北汉,最要命是北汉亡朝以后,朱家违反了纵横家一贯的良禽择木而栖的原则,率领北汉残族拒不降服,还做了许多负隅顽抗之事,最后被下了格杀令,格杀令之下朱家举家避祸,潜入不知何处,要说他们在世上还想有什么打算,那除非是太祖重生撤了格杀令。而林家就不一样了,多年来都审时度势,认定世上没有值得辅佐的帝王,故而从来不参与朝廷大势之争,只是潜藏在市井之中,参与的江湖争斗甚至还要多于国事,也正因这这个原因,林家一度被朱、田两家耻笑,不过后来乱世一场,朱家、田家在繁花似锦之后,便失了本有的地位。倒是林家,实力最完善,而且被人揭露他们多年来并非一事无成,而是在中原各处谋划,野心不小于朱、田两家。”
  “不过,”书生丙有些疑惑道:“到听说林家当初的家主很是痛恨突厥这等外族,没道理此时倒起了这个心思。”
  成万寻倒是不以为然:“四十多年过去,谁知道林家如今主事的是谁。况且世事无常,纵横家终归
  是为扶持明主,说不定这个时候的家主觉得突厥是明主呢?”
  卢无恚轻笑一声,对纵横家倒颇有成见,“鼠辈而已,”旋即正色道:“剑南道九十三盟尽在我手,卢某自认九十三盟不如大道盟,”说着看一眼陆道玄,倒是几分惺惺相惜。
  陆道玄微微一笑。
  卢无恚继续道“但正因大道盟遍及中原,而九十三盟只在蜀地,故而蜀地大小风波我都知道些。紫泉宫在剑南道的分舵舵主,当初是胡一栗,擅长外功,但并不是什么心思机敏的纵横家传人。蜀地的纵横家传人只有轻语山庄和石久三,两人于紫泉宫亦无联系。再有……我却真没什么印象。”
  时若闻提醒道:“那人常着青衣,当时应当三十至四十岁之间。胡一栗常见的几个人里,可有什么印象?”
  卢无恚沉思片刻,道:“胡一栗,或说紫泉宫在蜀地并没有多大的势力,一个是九十三盟刻意打压,一个是因为蜀地偏远,紫泉宫似乎无心拓展。胡一栗平日无甚喜好,与他交往的人中,并没有好着青衣的,三十岁左右……倒是有一个。”
  时若闻眼前一亮:“谁!”
  卢无恚沉思片刻,摇摇头:“记不清,只记得谍子说那人稍稍有些驼背。”
  “还有呢!”时若闻不自觉语气多了几分急迫。
  卢无恚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有?胡一栗是成名高手,和他交好的大多也不是泛泛之辈,除了这个驼背的我有些陌生,其他的我都认得,哦不对,还有个高瘦汉子,乞丐打扮。”
  这又是何方神圣?时若闻点点头,没有多问。
  老妪又道:“我虽在东海,但东海地大,海外诸岛远离中原,紫泉宫的名头再大,大不到海上。至于青衣,东海这种衣裳多得是,巡捕司还有没有更进一步的特征?武学渊源?喜好?怪癖?总不至于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衣这种没头没脑的线索吧?”
  时若闻沉吟片刻,下了决心,道:“或许姓金。”
  老妪闭着眼想了想,却发觉自己的记性消退的厉害,很多事情都像东海海面下的蚌珠一样,隐藏在波澜碧海之下,采珠女背着背篓往海下潜入,潜到最深处摸起那些贝壳,往往自以为是珍珠,直到打开来才发现,是些无用的砂砾。
  老妪闭着眼想着过往,发觉自己想起来的的事情都是些不重要的片段,那些被江湖传颂的事迹,例如孤身荡平海岛,只手遮天向过完船舶收受重税,和东海船舶司分庭抗礼不落下风……这些事情都忘了,只记得曾经有个捕快,背着剑。
  “姓金的,”老妪笑了笑,收拾心神喃喃道:“姓金的,在东海没什么大家族。至于紫泉宫,当时在东海分舵的舵主是易青,他手下也没有姓金的。至于出谋划策、搅动乱象的,倒是有个易放安,为人狡诈,喜好纵横家那些东西,但还没到搅动天下大势的手段。不过这个易放安似乎是有个老师,他在东海有什么难题,都去问他。”
  时若闻若有所思:“谁?”
  老妪道:“东海偏远,常有人选择隐居于此。有一次紫泉宫和我的船起了冲突,易放安连夜去东海边上找了一个人,那人是个老船夫,孤身住在海边,但易放安对他恭敬地很,举手投足之间简直将那老船夫当做父辈。不过我后来托人在东海查了查他户籍,发觉并无此人,应当是伪装。”
  时若闻对伪装二字颇为敏感,追问道:“特征呢?”
  老妪道:“反正不是青衣,只是普通船夫的打扮,不过我的人观察过他结网,手很稳、有些瘦削,但并不颤抖,不像是老人该有的手。”
  时若闻好奇道:“之后呢?”
  老妪知无不言:“之后……之后他莫名其妙消失了,探子汇报他去了南边。不过东海以外我不便涉足,也没再管下去。”
  时若闻想了想,问道:“那当时的冲突是怎么解决的?”
  老妪道:“这个我记得清楚,紫泉宫主动将人送上来,让我们自行发落,给足了面子,和易放安之前的做法大相径庭,若说没人教他,我是不信的。”
  陆道玄拍了拍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随即平静道:“我知道。”
  时若闻眼神一凛,随即被他掩饰在暗影下。
  陆道玄平静道:“是金自笑。”
  这个名字,是时若闻自秘档中看到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认得,有人知道。穆关陵不知道、时若闻在碧落楼也没见过,大理寺没看到相关记载,倒是陆道玄。
  “请陆盟主指教。”
  “指教不敢当,”陆道玄淡淡道:“大道盟和三教九流都有交际,紫泉宫例外,因为没听过。大道盟当初的心思没人知道,很多准备都做了掩饰。起兵复辟需要支持,是尚原衣负责这些事情。三十七年前,我之所以离开妻子从西南回来,就是因为尚原义说,有个大人物我必须要见。”
  尚原义,当初大道盟第三把交椅,素有仁义名,三十一年前被陆道玄清洗。
  “大人物?”时若闻奇怪道:“金自笑并没名气才是。”
  “不错,”陆道玄不可置否:“金自笑这个名字我没听过,但尚原义言辞诚恳,说这个人对大业很有帮助,让我务必及时返回。”提及返回二字,陆道玄露出一丝懊悔与愤恨。
  时若闻无暇顾及陆道玄感受,连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便离了山,回大道盟,见到这位金自笑。他瘦的厉害,驼背,相貌并不出奇,但鼻子有些宽,显得有些怪异。我向他请教,他竟一语道破大道盟的野心,还说可以帮助我。”
  “帮助?”
  “不错。但我当时已有退隐之心,对什么复辟旧朝不如以前那么在意。隔了不久,有一天,他去了东海。”
  “东海?”时若闻一惊。
  陆道玄点点头,道:“大道盟要做的事情不能轻易告知旁人,尚原义莫名对金自笑颇为重视,但也不敢小心,时刻派人盯着他。我无心,尚原义也提防,大抵他觉得无趣,便去了东海。后来西南出事,我哪里还有心思管他,再后来清洗复仇,我入狱至今,他如今去了哪儿,我不知道。”
  此时线索有些明朗了,东海的船夫,说不得便是他。
  方枕山阴森语气从囚室里传出:“怀州那枚果子,买家姓金。”
  时若闻心中有了方向,问陆道玄道:“陆盟主对金自笑还有什么印象?”
  陆道玄倒没怎么细想,便道:“武功看不出路数,但应当是不低,我问他来历师承,他只道不可说,我问他来意,他只道辅佐明君,我问他别的,他便推三阻四,唯有问他如何成大事,他才侃侃而谈,也正是因此,尚原义才看重他。至于别的,他讲话很慢,有些病态。”
  说了和没说一样。
  时若闻道:“大道盟不曾追查?”
  陆道玄道:“时值燕云劫后的中原乱象,许多平日里深藏不露的人也显了踪迹,查与不查没有意义;况且大道盟除了朝廷,并不怕别的。”他这话倒是自信。
  时若闻点点头,又问方枕山:“关于卖家,可否再讲一些。”
  方枕山的回答干脆,并没回转的余地:“规矩。”
  时若闻眉头微皱,倒是书生丙开口道:“我却没听过这号人物,不知诸位可否多讲些。陆盟主,那金自笑使什么兵器?哪里口音?身高几许?肤色如何?有无癖好?有无与人直接较量的经历?胜几许败几许?”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只得到陆道玄冷冷的一句回答:“无兵刃傍身,其余的,不知道。”
  书生丙并不气馁,发到更起兴,转而问方枕山道:“方大侠可有什么话要说?”
  方枕山冷声道:“不知道。”
  书生丙叹一口气,道:“暗市早就不是暗市了,方枕山你何苦拘泥于这些琐碎之上,倒失了潇洒气度。这样吧,我问些问题,你只答是与不是,可好?”
  方枕山皱着眉头,语气不善:“找死?”
  “方枕山你此言就大大的差矣,”书生丙不慌不忙,悠悠地劝道:“大家都是雷泽囚徒,被废了武功也囚禁在牢房里,你隔着老远还能瞪死我不成?况且这地下生不如死,死又何惧?何况方枕山,紫泉宫查出来,巡捕司才好布局对付叶金若才是,否则以五通神的本事,只怕场面越乱,他获利越多才是。”
  提到叶金若,方枕山便又露出那副憎恶至极的样子,语气霎时松动几分:“巡捕司真有此意。”
  时若闻自然不可能说不是,方枕山当初拜叶金若所赐被打入雷泽,天底下他最恨的不是巡捕司而是金玉堂。
  “巡捕司早有布局,但此时乱象,力有不逮。”
  方枕山紧紧盯着时若闻,像是要用眼神活剐了时若闻。
  少倾,他呵呵一笑,语气森冷:“巡捕司的窝囊废,究竟能做成什么事情?”随即朝书生道:“问吧。”
  书生丙一拍手,毫不犹豫,一刻不歇,当即问道:“金自笑买果子花了多少钱?”
  方枕山下意识道:“未曾花钱,以崇明功交换。”说罢却眉头一皱,冷声道:“你逾距了。”
  “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书生丙拱手抱歉,只是诚意却看不出来多少,又问道:“金自笑是否还有交易记录?”
  方枕山看他一眼,冷声道:“不曾。”
  书生丙又道:“暗市交易双方不见面,只由中间人代替,金自笑接过那果子时神色可有异?”
  方枕山想了想,“有。”
  书生丙又问道:“可曾欢喜?”
  方枕山摇头,“不曾。”
  书生丙抚掌沉思片刻,问道:“可曾有过了然?”
  “有。”
  书生丙沉吟片刻,道:“崇明功罕见,但并不是孤本,查应当是查得到。金自笑是化名无疑,不必查。至于那怀州的果子,金自笑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是第一天见到。去问七情谷便是。”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122/122284/4401597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