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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是谁


一石居老板站起身来,然后忽然想起水珠儿的那声交待,思忖片刻后看着那卖者说道:“只是有条规矩要写上去,宁大家拥有最后选定买家的权利。”

        那男子微微皱眉,因为他极少听说过这等要求。

        老板没有解释太多。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七幅书帖的来历有些不光彩,虽然从周律上来说一石居不用承担责任,但到时候万一此事曝光,一石居要做好书帖被收回的准备,提前写这么一个规定,首先便是给宁大家颜面,其次售卖无效,也好安抚那些有资格购书帖的大人物们。

        古宅灶房内满是清香的菜味,李剑卿站在王昭君身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有没有人疑心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王昭君没有回头,说道:“听说都以为是我偷偷卖的。”

        “要你担家贼的名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剑卿面带羞愧说道。

        王昭君看了眼锅中青菜豆花的火侯,用小脚把灶火气门合上,一边把豆花往钵里盛,一面说道:“少爷,没事,只要能卖出价钱来就好。”

        李剑卿接过越来越沉的豆花钵,说道:“希望如此。”

        最近这些天,在长安城书画古董行里暗中流传着一个消息,有七张古宅的书帖准备售出,听说这七张书帖来自某个贪财受宠的小侍女。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七张书帖里有六张都是李剑卿某天夜里写的,卖也是他要卖,之所以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水珠儿姑娘绕进来,甚至不惜让王昭君背上好财卖主的名声,主要是因为三个原因。

        首先是李剑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自己需要一大笔银子,因为这笔银子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其次是因为身为世间第一流甚至已然是超一流的大书家,自己卖作品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如果他想公开售卖自己的书帖,宫里那位女帝陛下肯定会言辞温柔却死皮赖脸地借走或是以官价买走直播之狂暴升级。

        女帝陛下从古宅里借的书帖就没有还过,至于官价……哪里能够满足李剑卿现在对银两的需求,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王昭君切了些榨菜末,用筷子拔到青菜豆花上,问道:“要不要淋香油?”

        李剑卿摇摇头,说道:“嘴角都急得上火了,还是吃清淡些。”

        王昭君用细细的指尖捉了一小撮芝麻,细细匀匀洒到豆花里,问道:“昨天和齐四爷又算了一次帐,银钱数目差的还多,七张书帖会不会少了?”

        “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一次性放出来太多,都会贬价,就像陈锦记的脂粉一样,如果满大街都是,那凭什么卖那么贵。”

        李剑卿说道:“我原先还在担心七张书帖一次性扔到市面上,会不会砸了市价,现在看起来一石居果然有些本事。”

        王昭君捧着豆花碗,两眼微微发光,说道:“也不知道最后能卖多少钱。”

        李剑卿说道:“前面六张书帖,怎么也能卖个万八千吧?最关键的还是最后那张鸡汤帖,我也闹不准到底能卖多少价。”

        王昭君疑惑问道:“那张鸡汤帖真是原件?”

        李剑卿点点头,看着搁在陈列架不起眼角落里的那根阵眼杵,说道:“那张鸡汤帖一直在师傅让你转交给我的杵上包着。”

        然后他感慨说道:“师傅是个老骗子,我很感动。”

        这句话是调侃也是唏嘘,更多还是因为前些天与吕奉先将军那番谈话有所感慨,吕奉先坚持认为姜太公大师光明正义的一塌糊涂,如今证明了逝去的先师,果然是个爱胡闹的家伙,李剑卿自然难免欣慰。

        王昭君担心说道:“就担心王老学士生气这只公主是假的。”

        李剑卿嘲笑说道:“四千两银子,便想从师傅手里买从鸡汤帖,像王公这类糊涂人物,师傅不骗他还能骗谁。”

        王昭君说道:“但骗终究还是骗。”

        李剑卿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打听清楚了?”

        王昭君说道:“王老学士原籍青。川县,最近族里一直筹谋着重修族祠,重修族谱,学士府领头做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好些天。”

        吃过青菜豆花粥,李剑卿揉着肚子上了马车,便来到了大学士府。

        这座大学士府里住的不是文渊大学士曾静,而是三朝元老大学士王侍臣。王侍臣大学士的资历辈份威望,不是曾大学士所能比拟,与之成自比,他的脾气也比曾静要大上很多。

        安静的书房里,王老学士看着身前的李剑卿,微浊老眼喷吐着愤怒的火焰,根本不在意此子昆仑山二层楼学生的身份,厉声喝斥道:“当初你在老夫府上,当着众人面在鸡汤帖上印了鉴章,如今为什么又出来了一幅鸡汤帖?我不管是不是你家侍女偷出去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幅鸡汤帖!”

        李剑卿忽然有些后悔过来,沉默很长时间后,苦笑说道:“在拿到先师遗物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那夜在红袖招里写便笺时是醉的,所以当日在学士府里没有认出那是先师临摹的一张,实在未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有此雅好。”

        “雅好?那叫什么雅好!”

        王侍臣白发飘舞,怒至无以解怒的地步,挥舞着颤抖的手,愤怒地咆哮道:“当日我去南门观堵他,他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鸡汤帖,这哪里是雅好,明明是他事先便已经做好了骗老夫银子的准备!”

        李剑卿笑着纠正道:“先师当初想必也未曾想到受骗的会是王公您紫荆令。”

        然后他正色说道:“不过那副鸡汤帖,既是家师摹本,自然也极珍贵,而且他老人家如今已然仙逝,您就别再责怪他了。”

        王大学士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李剑卿忽然问道:“听说王公族中正在重修族祠。”

        王大学士神情微异,点了点头。

        “想来以王公声望,族祠匾额自然是请陛下钦题,只是祠中楹联铭碑,还有族谱总序,是不是还需要人写?”

        李剑卿问道。

        王大学士怔了怔,然后才明白李剑卿的意思,不由大喜过望,鸡汤帖固然珍贵,但对于诗书传家的大族而言,族祠及族谱总序联系着家族传承,是要传诸后世以司教化的事物,若能由李剑卿亲笔题写,自是大。

        “多谢多谢,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王大学士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问道:“既然那书帖是王昭君小姐取去卖的,莫非后日你要收回来?”

        身为大周三朝元老,自然不会不知道曾静重新认回女儿的消息,所以大学士对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古宅七帖,愤怒之余,一直有很深的疑惑,此时便当着李剑卿的面问了出来。

        李剑卿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大学士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去把鸡汤帖买回来,宁大家可会介意?”

        有王大学士这等大人物入场,想来那七张书帖一定能卖出个极好的价钱,李剑卿现在眼中只有银钱,哪里会介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画魂。

        …………王胖子走下马车,看着向一石居里走去的那些人,脸色微有变化,颤声说道:“我老爸确实有钱,但长安城里比他有钱的人多了,先前那几个都是南城的皇商,我说你不是指望我和这些人争吧?”

        王胖子的父亲是东城七贵褚老爷,是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富商,而且出名的最好附庸风雅,是以今次一石居拍卖古宅七帖,也给褚老爷发了张请柬,这请柬如今自然被王胖子收在了袖中。

        李剑卿便是跟着王胖子来的一石居,对于自家书帖拍卖,他没有太大兴趣,但为了保证现场不出问题,银子能顺利到手,他决定亲自来盯着。

        王胖子看了眼身旁的李剑卿,脸上露出愁苦之色——父亲拿到请柬之后,便开始打听今日之事,也隐约知道了些古宅失窃的消息——既然今天卖的是古宅的赃物,李剑卿却偏生要来看看,想来不外乎是闹场或是想用银子买回来,只是无论哪一种,听上去总觉得有些危险。

        “我不是来闹事的。”

        李剑卿解释说道:“我是怕有人闹事。”

        王胖子没听懂他的话,想着父亲得知自己与李剑卿关系后的狂喜,也不再理会稍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便往一石居里走去。

        出示请柬之后,便有俏婢将二人领入院中。

        一石居在静湖之畔,暮春微热的湖风,穿过湖畔的杨柳,再经过幽静的长廊法堂,入得院室之内时,已然变得清凉了很多。

        拍卖书帖之地是幢三层木楼,楼分三面,只有迎湖那面没有任何建筑,开阔纳风,楼中间有一平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清雅大屏风,屏风上用金线绣着幅书帖,隔得稍远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笔。

        清幽湖风自楼外袭来,轻拂屏风,又在楼之间缓慢穿行,刚刚稍起的暑燥之意顿时消失一空,微风之中,这等简洁到了极致的布置,一眼望过去,再俗的人也会生出些许清雅之意春野小农民。

        三层楼里大约有二十余个单独的间,间门口都有纱竹隔断,湖风微拂,楼间轻纱微飘,露出后方竹骨帘,隐约可以看见脚,却看不见里面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既让内人觉得清旷舒心,又极好的保护了**。

        李剑卿和王胖子,在那位俏婢的带领下走到二楼稍偏的一处间里坐下,看着楼中平台清屏,心想自己挑一石居果然没有挑错。

        从拿到古宅七帖,到开始做宣传,再到今日正式拍卖,间隔的时间太短,完全来不及把声势造成南晋等异国,那些异国的巨商也来不及过来参予盛会,一石居老板不免有些后悔,心想当初从古宅收到风声,不应该如此谨慎先请鉴定师过来,而应该直接把声势造出去才好。

        不过古宅七帖尤其是最后的鸡汤帖吸引力确实太大,虽说南晋等国的巨商大家来不及赴会,长年居住在长安城的各国使节还有两三家皇商,倒都是过来了,而且看他们神情,是真的极有兴趣。

        一石居楼里响起无数窃窃私议声,没有人会怀疑一石居的信誉,自然也就没有人怀疑那七张书帖的真伪,这些嗡嗡的议论声,大概都是在思考稍后究竟出不出手以及分析判断竞争者的实力。

        随着一位身着简单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上楼间平台,一石居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当那中年男子轻轻敲响手中的金鸣片后,更是一片幽静。

        “这就是一石居的老板?”

        李剑卿问道。

        王胖子摇了摇头,拿着手中折扇指着楼下那人说道:“这人姓钟名离,据说是阳关钟姓某个偏枝儿,和族里的关系有些问题,多年无法入仕,所以愤而离了阳关,操起了这行当,这些年一直在宋国拍卖行里做事,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当今第一卖者,今日一石居把阵势弄的如此大,自然要把他请过来医妃狠狂:腹黑王爷宠妻忙。”

        李剑卿听着阳关钟姓,很自然地想到钟大俊其人,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希望这人不要像钟大俊那般无趣才好。”

        王胖子笑道:“阳关钟姓也不是都出废物的。”

        钟离站在台上,平静环视四周三面楼,虽是简单的扫视,楼里人们却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便这一手,便已经显出卖者的本领。

        紧接着,这位卖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像寻常拍卖那般介绍一石居的历史,也没有向楼间诸位大人物问安,而是直接开始说话,声音平静无波,神情不卑不亢,甚至隐隐透着份骄傲。

        “今日春八十四,正是金玉花露上市之时。”

        “世人皆说金俗玉洁,然而今日玉亦是俗物,因为今日请诸位赏鉴的乃是世间至雅之物,千世墨香之美。”

        钟离微笑说道:“或许会令诸位有些失望,今日盛会,没有垫场,也不会有任何别的名家书帖出现,正如玉之前金乃俗物,在稍后即将登场的古宅七帖之前,世间又有哪些书帖不是俗物?”

        听着这话,一石居楼里的达官贵人巨商们发出感慨震惊之声,实在是因为这话把古宅七帖捧的太高,然而仔细想想,楼里的人们不得不承认,虽说这是一石居自抬身价之举,却也是无可指摘,因为如今世间别说曾经的书法大家,就算是那些旧时名家遗作以至王书圣的作品,也已然及不上古宅的风光。

        王胖子听着楼内的议论赞叹声,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得意,轻摇折扇,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李剑卿,心想如果让你们知道,古宅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岂不是要嫉妒的死去?

        王胖子在摇着扇子得意,与有荣焉,一石居楼里的人们也在赞叹感慨,尤其是那些周人,亦是生出与有荣焉之感。有人道世间未见如此年轻之大书家,有人道千年以来当以宁大家为书家之首,有人道花开帖当为第一行书,又有人道鸡汤帖当得起第一草书的美誉。

        听着这些议论,李剑卿浑身觉得不适,他确实是个脸皮极厚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向来极有信心,但书法一道真正是他最大的喜爱,又清楚自己值不得这等夸张的评价,所以不免有些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在如今世间绝对属于超一流水准,但如果不是当初机缘巧合,少年聊发白痴狂,在御书房里写下了花开彼岸天五字,从而让女帝陛下狂热喜爱,后又有师傅姜太公及昆仑山事,他的书帖即便会被明眼书家赞赏,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万古大帝。

        想当年长安城春雨纷纷,古宅墙上挂着的书帖连遇冷眼白眼,连续数日无客,只有朝小树撑着雨伞,站在槛外微笑的日子,他非常清楚,所谓声名,大多数时候只是附着的事物,就如女人容颜上的妆粉。

        然而无论李剑卿是怎样的清醒,自省之后是怎样的冷静,一石居楼里的达官贵人们被卖者钟离简简单单几句话挑起议论赞叹后,便再难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张张看似简单的书帖,被红袖招某位继陆雪之后最当红的清倌人珍重送上台,然后在一轮又一轮激烈的竞卖声中有了新的主人。

        听着越来越多的银钱数目,李剑卿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够到手多少,发现只要最后那张鸡汤帖不要砸在手里,那么便应该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欣慰期盼着稍后王公会砸出一个大手笔。

        只要名声能够挣到银两,挣到足够多的银两,他才懒得理会这名声究竟有多少虚妄,所谓惭愧不安更是瞬间灰飞烟灭。

        王胖子在旁悄悄瞥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微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想把哪副买下来?鸡汤帖?”

        他把心一横,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带了五万两银子……”

        李剑卿一惊,看着他问道:“五万两?你带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王胖子说道:“这是父亲交给我的。”

        李剑卿愈发吃惊,说道:“你父亲真准备买?别呀,我给他随便写几幅,他随便给个几千两银子便好极品全能狂医。”

        王胖子以为他在客气,苦着脸说道:“我后来才知晓,为了我进昆仑山,家里竟是卖了一半家产,如今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李剑卿没好气说道:“世上哪有书帖能卖出十万两银子?再好的墨水也不是金子融的,再好的黄州芽纸也不是玉石揉成絮的,当年王书圣最出名的夜书序,也不过卖出去了八千两银子,你当我是神仙啊?”

        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楼间平台上站着的那位出名卖者钟离,为鸡汤帖做的最强预算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那位红袖招清倌人,捧着沉香木案缓缓走上平台,这位女子容颜清丽到了极点,令人睹之忘俗,行走若湖风拂柳,然而楼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身上作丝毫停留,而是落在木案间那张便笺纸上。

        那张便笺纸当然被一石居里那些鉴定大师好好装裱了一番,既不夸张,又添了很多神感觉,然而便笺终究是便笺,只不过在人们的眼中,这张便笺现在已经不是便笺,而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或是一片极小的江山。

        那位清倌人明显感觉到一石居里没有人注意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端着的那张书帖,但她没有丝毫恚恼之色,也没有神情黯然,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先前清丽温柔的模样相比,竟是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整座长安城都知道李剑卿与红袖招的关系。这幅带有传奇色彩的书帖,正是李剑卿在红袖招里酒后所写。

        她是红袖招的姑娘,当然有理由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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