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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孔子家语》

        母亲吴氏走了,身为人子的孙策终究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管家和叔走了,孙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人家抱恨而终,无可奈何。

        生死离别本寻常,可当这一股接一股如浪潮向孙策涌来时,即使铁打的汉子,不免消沉无妄。

        小小的丹阳,在郡守府中,两尊精致厚重的棺椁安置正央。

        这里,埋葬着孙策最浓烈的思念,也夺走了他稚子的天性。从此,他再没了亲情羁绊,也无法在长辈的膝下承欢。

        年仅十九的他,注定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无情打击,同时承载起万千人的命运,在乱世浊尘里闯出那方属于自己的梦中净土。

        奠堂,黑幕白衣,渲染出沉重的悲壮。

        孙策伏身三拜,其后文武紧跟着齐齐叩。

        “娘,和叔,伯符一定会将你们安然带回吴郡的!”

        他目光决然,掀袍而起,挺身迎目百官:“至家母辞世已过三日,身为子嗣,策合该守孝三年,然今非常时期,形势不怠。吾夙夜难眠,思虑再三,决定即日起悼奠诸事暂且收闭。接下来,还请诸公劳苦,辅弼本将安顿城中事宜!”

        众人肃穆,口呼:“拜见主公,臣等必竭心尽力,至死不渝!”

        一阵窸窣声后,众人敛衣席毯跪坐。

        “连日来,策疾恙缠身,始终堕落不堪,城中的军政大事,却是有蒙诸卿费心了!”

        “臣等不敢!”众人炯视上席,听到主公如是说,当即拱手推却。

        “有诸卿在,策三生有幸也!”一扫连日的阴霾,孙策朗笑,“不过庐江的事情,我想诸位也都详细知晓了。就目前的情况,诸位有何高见,但且说来听听。”

        “不管主公是要攻打刘繇,还是回军讨伐那袁术,俺等自当追随便是!”宋谦嗡地起身,言语中毫无在意。

        “对!”诸将哗然起立,齐道,“我等早就商量好了,一切但听主公定夺!”

        袁术大军剑指庐江,程普与乔冰身陷重围,危在旦夕,若不施以援军,孙策是万不能安心的。再观江左己军,大获全胜,其势正盛,一片大好局面又岂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主公的为难,大家都深切体会,所以无论最终的抉择是什么,身为下属的他们都会毫无条件的追随到底。

        臣子的心意,孙策了然。少年不动声色,一瞥头却现了鹤立鸡群的周瑜。

        此时的大殿,但凡男儿尽皆立直了身躯,慷慨请命。独独自家的这位连襟,安坐席落,笑看浮尘。

        “公瑾?”孙策讶然,显然并不想就这么一直让他悠闲下去。

        就像是开小差时被私塾先生当众点了名,众目睽睽下,周瑜很不情愿地推案一拔身。

        儒生周公瑾先是环一揖礼,歉笑道:“实在抱歉,三日素食,已令某饥肠辘辘。瑜方才所思,乃丹阳美酒耳!”

        他说得怡然轻松,殊不知瞬间引起了众怒。

        “岂有此理,汝贵为中郎将,不思为主公分忧,竟在老夫人灵前,藐视哀禁,狂妄厥词!”

        两相便要争吵,孙策头疼不已,一摆手:“也罢,今日的军议暂且停搁,诸卿辛苦甚,且都回府休息去吧。”

        脏字儿未及说出口,众将一噎声,见主公已是面露疲态,只得叹息拜辞。

        众伙儿已是三三两两的离场,始作俑者周瑜这才有条不紊,好似浑不在意般扶摇伐步,施施然地落在了最后。

        “公瑾!”孙策哑着嗓子,别有深意地瞥了眼这位总角兄弟。

        老实说,孙策的确很不情愿叫住他,可看公瑾方才的行径,分明是刻意为之。

        “被你看出来了?”周瑜扭头,帅气的唇角,带着一丝顽皮的弧笑。

        孙策抚额,显得有气无力:“这里就你我二人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周瑜徘徊踩着碎步,面色也渐渐换做严肃:“兄长可知道,当初弟为何不顾将校的白眼,选择在您最最病危的时刻,将庐江生的一切变故全盘托出?”

        周瑜显然是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过这一反问,很成功的引起了孙策的好奇。

        “公瑾真君子也!”孙策气笑,再一看周瑜,仍是一副灿烂星目的浪子形象。

        “难道不是因为你胸怀坦荡,实在藏不住事儿?”话一出口,孙策自己都有点儿怀疑这个原因了。

        “哈哈~多谢兄长赞誉,不过,这事儿还真是兄长高看周某了!”果然,周瑜矢口否认。

        孙策沉吟须臾,一拍膝盖:“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小子早料到庐江会有人来,所以提前告知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在孙策自信满满、夹杂着希冀的目光下,周瑜的不忍心一闪即没,依旧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哎呀,为兄愚钝,你就别卖关子了!”孙策急躁。

        “夫英雄者,涅槃重生,愈挫愈勇,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周瑜难得面目认真,道,“伯符,我太了解你了。和别人不同,你是英雄,只要是你心中下定的决心,即使山崩于眼前,也绝难更该。所以有些事越早让你知道,未见得是件坏事。”

        隐瞒,只会破裂君臣之间的信任,从而影响整个战略的进程。

        选择在孙策伤痛最是恶劣的时候说出实情,当然不是为了加重他的病碍。恰恰相反,这么大的事件孙策迟早会知道,与其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不如当即一刀两断,早做打算。当初情势危急,吴氏也还没有驾鹤西去,周瑜心知他们母子情深,给他以抉择,也是担忧若出了差错,其日后难免沉溺悔怨不能自拔。有自己在,孙策至少还有个商量泄的对象。

        种种考虑,这无疑是最佳的解决之道。

        “伯符,其实你早就决定继续下去,对吧?”凭借多年交心的认知,周瑜无比笃定,却依旧怀着希冀直视沉默的兄长。

        “英雄?”孙策苦笑:“芸芸众人,不过都只是天地局盘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你我又何尝能够逃避?”

        “有件事你倒说对了,我不会回去,你也不会!一路走来,死了太多的人,他们不顾牺牲,对我孙伯符不离不弃,不正是期望我能有今日么?呵,刘荆州害我父,袁公路欺我母,家仇私恨伯符不敢忘,血债还需血偿,可也绝非现在!”

        周瑜心下落定,欣然道:“伯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二人本于一场误会相识,却因都值青春年少,意气相投,才有了今日的“琴鸣剑舞”。虽无血脉,胜似亲兄弟。

        对于这位兄长的想法,周瑜自是看得透彻。

        “袁公路仅一宵小,即使我们不出手,他日也必然遭受天谴,死于非命。况且庐江乃四战之地,送与此贼且先让他高兴几日,未尝不可。兄长,我军的主力还在,连番鏖战、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丹**基,此时正是方兴未艾、趁势北进的大好时机呀!”

        江东素有长江天堑之险,易守难攻,孙策门下又多是吴人,思故心切。在这样的大局势下,他身为三军统帅,由不得抛下个人私愤,卧薪尝胆,砥砺奋进。这,才是真正的霸王啊!

        “说说你的想法。”孙策面容刚毅,目光深邃的看向周瑜。

        “刘繇,坐拥扬州百万雄师而不用,实庸主耳!丹阳一役,已令其军威尽失,将士胆寒。为今计,兄长可借霸王威名,派人往各城县广布我军仁义,安抚祟乱。待敌人军民离心,兄长再复呈刀剑于阵前,恩威并施。如此,江东虽大,不消一年,卒能蚕食鲸吞矣!”

        看似进退不得、困难重重的现状,经周瑜寥寥数语这么一描括,恍然间竟是何等轻松惬意!

        孙策大喜,一挺身熊抱过去:“公瑾,你真是我的亚父!”

        周瑜来不急高兴,受兄长巨力的压迫,嘴角苦笑。

        亚父范增,乃是昔日西楚霸王身边的席智囊。可惜,项羽刚愎自用,荣宠一时的亚父终被疑弃,落得仓皇怨死归隐途中的下场!

        孙策自诩项羽,可他周公瑾一点儿也不想做范增呢!

        沉闷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咚咚犹如雨点敲击在坚固的石板地面。

        孙、周分开,各自整理了下衣襟角,恢复成傲视天地的霸主模样。

        “主公,将军!现祖郎踪迹了!”赵搫快步近前,执剑行拜。

        孙策眼前一亮:“哦~在何处?”

        匪寇出身的祖郎,虽然与刘繇关系暧昧,有救驾的功劳。然周瑜料他游戏放浪惯了,官场黑暗,其必受不了军制管辖,刘繇也不允许他这一异类随意胡闹。

        两相比较,周郎便得到了祖郎仍在丹阳的大胆结论。所以早在战火余波后,他就私下命令副手赵搫多多留意城边四周,一有异动,立即来报。

        “是在离南门不足十里的一个叫‘高泽’的村庄!”赵搫一口笃定道。

        “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倒是会选地方!”孙策嗤笑,寒芒精射。

        “当时我们的一列十人队正护送辎重前往各县安抚,途经高泽。本来只需一日的路程,一连去了好几日仍不见回音,于是末将派人沿途去寻。等到我军赶到当地的时候,现那十具弟兄的尸正是被藏在村中,粮草和衣物也都已被劫走,地上还留有打斗的痕迹和一些马蹄印。”

        赵搫将手中的长剑递到眉前:“还有这把剑,也是当时在村中现的!”

        孙策接过,抽出半截,但见明晃晃的剑锋上刻了一枚狼图腾,却为祖匪标记无错。

        还剑入鞘,孙策冷哼:“当真胆大包天!”

        祖郎自恃骑兵,来往游击劫掠,行踪飘忽不定。虽然明知是他,孙策一时还真拿他没办法。

        “些许毛贼,何须兄长劳心。”周瑜揖手,胸有成竹,“弟早设下后手,必教此贼子有来无回!”

        孙策抚着胸口的箭创,浓眉渐是舒展:“有道是小人最难防,有公瑾在我心足慰!”

        随之,孙策跳目远方,语气幽幽:“祖郎,终归只是癣疥之患。我军最大的阻碍,仍然还是刘繇啊。赵搫,去张贴告示,召集城中将士与百姓到东城处。大战在即,本将要亲自做一番动员!”

        “诺!”赵搫身形一正,抱拳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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