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章 兵临丹阳狼烟起
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刘繇
雷雨骤歇，风声又起。
孙策骁勇盖世，阵斩樊能、于麋的消息，不胫而走。须臾，便传到了刘繇的耳里。
连失两员虎将，丹阳惶恐，刘繇更是悔不听当初许子将之言。
环顾左右，刘繇急切道：“许郡国何在？”至有此难，他方想起身边还有许劭此人。
其下一文士迎身回道：“主公令樊将军出城迎敌时，郡国心有不忿，已是借故离去。如今其宅门紧闭，臣下派人去请，也是吃了闭门羹！”
“岂有此理！”刘繇拍案而起。
值此存亡之际，许劭为了一己安危，竟置满城于不顾，怎不令刘繇气恼！
“主公且勿动气！”一旁太史慈拱手拜道，“郡国名声在外，享世盛誉。依慈看来，非是贪生怕死之徒。其有此极端行为，慈私以为也只是对主公纳言不用而心怀怨愤罢了。”
刘繇抬眉，见太史慈举止恭谨，言辞凿凿。蓦然醒悟：虽是樊、于战死，可这当初许劭力荐的太史慈，不还好端端的站在自个儿身边么！
“子义有何想法，不妨说来一听！”
“臣以为，我军连败两阵，已然军心涣散，将士疲惫，是以难抵孙策锋芒。如此关键，即使许劭有逆主的行为，主公也不可轻动杀意，反而当需令人挟主公您高贵的身份，前去好言安抚，以慰民心！”
“报~”恰在此时，探马来报。
“何事？”已经习惯了噩耗的刘繇，不免也有些麻木。
“黄盖一众潜行过江，突袭陵阳，城中军士抵挡不住。如今陵阳、泾县已失，宛陵危急，县长大人胡综特命小的前来，请主公派军支援！”小校悄然抬觑了眼主公一脸深沉的面容，又瞬即埋了下去。
“饭桶！”刘繇果是大怒，丢杯掷盏，把能看着的一股脑悉数摔了个干净。又来回踱了数回，几度张口欲言却又止了声。其下文武纷纷埋着脑袋，皆无一人敢出言劝慰。
陵阳、泾县甚至丹阳郡以南大半疆土，名虽在刘繇治下，实则是被一些地方势力和豪强所占据。丹阳既以地势险峻闻名，这些豪强便依山傍水，扼险据守，实难攻破。刘繇作为一个后来者，面对这些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有心行一番作为的他也曾多次派大军来征讨，不过最终损兵折将不说，连北边自己坐镇的诸城也隐隐有些军心不稳，屡生兵乱。这时多亏底下的谋士及时看清了形势，认为刘繇新来，民心未安，而南边山势险峻、县城分散，不易攻取。何况那里民众愚旧，土地贫瘠，一片残破荒凉的景象。即使最终凭借大军攻了下来，也是空耗国力，于丹阳于国家毫无益处。
事实摆在眼前，刘繇深以为然，于是转而积极采取怀柔政策，一面向南边诸县的豪强送礼示好，一面大力整饬北境诸城。不久，北境有了起色，渐渐富饶起来，而南面深山里的百姓，也三三两两地开始偷偷往这边迁徙……
始终留着这些恶势力，便是为了避免己军兵力分散、疲于应付。有人愿意当山大王，刘繇也是乐见其成，把南面的屏障交给他们。
可谁料想，这些整日里大话连篇的山野村夫，仅仅跟孙策一小撮人马初一照面，便烟消云散。以致于危及宛陵，丹阳也落得腹背受敌的惨淡局面。
好一会儿，刘繇怒气渐平，看向阶下文武，有气无力道：“诸位有何良策？”
一人道：“臣下愚见，我军新败，丹阳已不可守，主公当与诸位大人以精锐将士往北秣陵突围！”
“韩别驾所言极是！虽是小吃败事，不过我军元气未损，若能全身而退，主公再纠合北境诸县，倾全郡兵力，与那孙策决一生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又一人附和，“请主公早做决断！”
刘繇阴郁轻叹：“事已至此，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谁人甘愿断后，为我三军取得脱身的时机？”刘繇目露希冀，朝着阶下众人一一投望。
来来回回逡巡数回，无不是一张张颓然惨淡的面容。刘繇默叹，这丈余满堂，竟只剩些苍蜡色的老文生了。
“子义~”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刘繇定睛凝视太史慈，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肃然矗立的太史慈微微一动，抬眉待命。
“古有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胜暴秦。今时我等命悬一线，甘寄贱身于英雄之手，不知子义敢否？”刘繇语带迟疑，幽幽看来。
太史慈何人也！
其人年方青壮，空负一身神武，久怀雄志却郁郁不得施展。如今主上蒙难，正是英雄显世、鲤鱼化龙的千载良机。
面容深沉如水，太史慈重重地一执手：“慈——万死莫辞！”
旌旗裹风，马蹄挟雷，孙策领三军直逼丹阳城下，四面围住。
当先的，正是先前一战成名而享「总角之好」的孙周二郎，其后诸将一字儿排开。
队列中，有面孔沧桑的皓老者，也有稚气未脱的弱冠少年。其中杂服五色，高矮不齐，却无不是目光灼灼、昂毅面。
这些或是追随孙坚征战多年的沙场宿将，或是迷恋孙策扛鼎壮志的热血青年，历经几番鏖战下来，早已褪去了初时的疑忌和恐惧，俨然成为了一支经验丰富、战无不胜的精锐雄师。
丹阳虽为小城，亦有百亩之地。其内设良田、民居，一条由石砖铺就而成的中轴大道，贯通南北城门。外则高墙围护，城河、箭楼、雉堞……应有尽有。
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也难怪一向自命清高的刘正礼会将刺史治所安置在此处。
锦衣玲绸的周瑜扯辔上前，瞭视了一眼城楼上稀疏攒动的敌军，不由笑顾连襟：“兄长连斩刘贼两员大将，只怕他们此刻已是人心惶惶，势气已然跌落底谷。丹阳，孤城耳！我军这一来，吾料得刘繇早早召集众臣，正商量着如何抱头鼠窜呢！”
“哈哈~”众将哄笑。
“贼众懈怠，本将又岂能放过此般天赐良机！”孙策执鞭遥遥一指城垛，“尔等听着，吾乃破虏将军之后、朝廷钦封的中垒校尉、庐江郡守孙策孙伯符是也。”
“他就是孙策！”
“可不是么！听说樊能、于麋两位将军就是被他一招杀死的。连他二人都不是这孙郎的对手，我等又如何抵挡得过？依我看，不如早早地开城投降算了！”
“二毛说得在理！俺可见过先破虏将军，他老人家在江东时，可是爱兵如子，对老百姓更是好着哩。那威风，可比远远龟缩京都的大汉天子还要高呐！俺还听说，当初朝廷召他老人家去颍川征讨张角，宛城数万黄巾因此投降，孙大人本欲接纳安抚，鬼知道天蹦出个朱儁老匹夫，楞是屠城杀降。数万人呐，不眠不休整整杀了三个日夜头。那时候的中原，整个死气沉沉喽。孙大人气得个吐血，隔天便挂印辞官而去！”说话的，是一名须泛白的长者，相比这些年轻的愣头，老者显然知道的更多。
“再说说！再说说！老张头，你还知道些什么？”士卒们无不两眼放光，倏忽间纷纷围拢了过来。
“再说这孙策呀，乃是先将军的长子，从小便是文武双全，跟他父亲最是相像，也最得虎将军喜爱。”老者仰头瞧了瞧天，恍似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激怀壮烈，“此子年纪轻轻，便领着一帮同龄的娃儿四处闯荡，杀过奸佞，屠过盗匪，更为难得的是，老夫听闻其在治理庐江期间，多用大贤，广施仁政。想想先前一片贫瘠混乱的庐江，现下民安地富，昌盛可比京都哩！”
“如此说来，这孙策岂非舜尧再世！这城楼下，亦非安名定世的仁义之师？”
一人脱口而出，话音落，满场死寂。
对面是仁义之师，那己等死守孤城，又是为了什么呢？
“呛~”
手起、剑落。
正是作为众人焦点的老张头，已然身异处。
“大胆贼子，竟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杀无赦！”来将横眉恶目，提剑睥睨，末了尤不解恨地一脚将老者遗体踹下墙垛。
“咚~”伴着一声闷响，将领铜铃巨目一一扫去，厉喝道：“胆有异心者，此子便是下场！”
杀鸡儆猴，这是上位者善用的伎俩，而大多情况下也是收效甚丰。
眼下，这位将领却陡然察觉到了异样，犹坠冰窖，一股寒流，直钻心窝。
对面那些原本应该懦弱而面色颤巍的卒子们，此时竟齐齐攥紧了长戈，面色冷漠地缓缓围拢，一步一步向他逼近着。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将领口中逞威，面色凝重起来。
群兵身形一滞，他们当然不想造反，只是因多年袍泽的枉死而被一时冲昏了头脑。为将者威严犹在，众伙谁也不愿当这出头鸟，尴尬地杵在城楼上面面相觑，以致有了这毕生难得一见的搞笑场面。
“当官的都裹着金银财宝跑了，格劳的把兄弟们当猪狗看待，让我们去卖命。我们是贱，我们是穷，可我们不怕死！跟着这狗官也是死，不若杀了，去到孙策处换一顿饱饭亦大可谓快哉！”音落，声者起身当先，手擎利刃照着将领的门面便狠狠砍去。
“贼子作乱！贼子作乱！”将领险险躲过毙命一刀，可谓心有余悸。已是额头见汗的他，嘴里不忘碎碎念叨，继而疯狂般一个个地将身侧的亲卫往围群里推送，狼狈呼喝，“给本将军都上，拦住他们，杀了这帮反贼贱民！”
那些亲卫也是人，哪有不怕的道理，既已体会贱民做起反来的严重态势，孤落包围，自是一个个攥紧了刀剑，逢人便下死手！
「民非悍不畏死而乱，仓廪空，衣食寡，国破家贫，固君所迫耳！」
于是，一场冰与火碰撞的混战，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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