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酒中情共舒心志
城门洞开，夏侯惇领着一万雄兵，泱泱而入。
周围是刚刚落败的曹洪残兵，一个个浑身带伤、垂头丧脑，显然势气落尽。
夏侯惇只一路骑马打量，那掩藏在兜鍪中的面孔，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不过，那一定分外瘆人吧？！
趴在硬木榻上的曹洪，****着上身，再看背后，赫然多出了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血肉外翻！
旁边是一名随军郎中，留着胡须，白苍苍，看起来年纪已经非常大了。
只见他一手捏着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曹洪那伤口周围的殷血，每一次擦拭，都疼得曹洪牙齿打颤、闷哼阵阵。
血流不止，很快，那卷棉布便浸满了腥血，变得黏糊糊的。郎中将其丢进身旁的盘子中，头也不回地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新棉布，再次重复之前的工作。
当你注意到案几上的那张盘子时，一定会惊讶无比。因为，此时此刻，已经有十几卷血淋淋的棉布，躺在那儿了！
“老夫要上药了，请将军咬着这块布，就不会那么疼了！”
老先生将一块卷好的棉布递到曹洪眼前，曹洪一口咬住。久经沙场，受伤在所难免，所以对于其中过程，曹洪轻车熟路。
白色的粉末下雪般撒在了背后的伤口上，看上去平淡无奇，其中疼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
这是行军打仗最常用的金疮药，主治刀伤，有活血、消毒、止痛之奇效。
“啊～”原本紧咬着棉布的曹洪，还是忍不住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眦眶欲裂，面容扭曲，就连额头，也是冷汗涔涔。
战场上的那位无情屠戮者，如今却因为一点点药沫，出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喊，其中痛苦，不得不令人心惊肉跳！
“叔父！”陡然间，一人持剑冲了进来，脸含煞气，来回扫视，似搜寻着什么。
“昂儿，你怎么来了？”曹洪讶然。
此时的曹昂，目睹屋内光景，已然反应了过来。一摸头：“侄儿还以为叔父遇袭……”
说着，收起剑，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床榻边。
老郎中已经用白纱布为曹洪包扎，一圈一圈从前胸绕到后背，殷殷血迹，隐隐沁了出来。
曹洪脸颊抽搐，忍着不吭声。抬头间，却觉坐在旁边的曹昂，正盯着自己的后背，怔怔出神。
少年明亮的眼眸，好似都有些红了。
从小到大，自己的父亲都是一个严肃而严厉的存在，只有曹洪等几位叔父，对他最是疼爱呵护。
是叔父，而胜似生父！
“是华雄伤的？！”他把眼角的泪水抹去，眸光转而一厉，利如毒蛇，择人而噬。
屋内一亮，夏侯惇走了进来。
曹洪只与他一点头，四目相对，甚至连一个字的交流都没有。
待郎中缓缓退去，曹洪开口：“是叔父没用！”
曹昂低头不语。
曹洪笑了，伸手在大侄子的头顶抚摸，温柔地、轻轻地。
“好了，些许小伤，别哭丧着脸了，整得跟叔父快嗝屁了一样！”
“噗～”曹昂破涕为笑。
“这次主公，派了多少人过来？”曹洪问。
“一万。”开口的，却是夏侯惇，接着又附了句：“【青州兵】”
“一万【青州兵】啊！”曹洪仰头感叹，似怀念起了昔日随曹操仗剑厮杀的光景，嗤地一笑：“多了！”
“元让，大侄子，我这背上的一刀之仇，就托付给二位了！”
曹昂认真点头：“嗯，侄儿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叔父您就安心休养！”
————————
“两尺长的大口子？！”桥蕤瞪大了眼睛，那副惊讶的表情，配合着青面獠牙般的恶相，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可不是么！”张勋大笑，口舌打结，显然有些醉了。
“快说说！快说说！”桥蕤等不及地追问。
“哈哈，哥哥我可不敢越俎代庖，还是请当事人来讲讲吧！”
于是众人目光转而汇聚在渊渟岳峙的华雄脸上。
……
“喂，曹子廉，咱俩再战一场，如何？”蔑视地瞥了眼鹤立鸡群的曹洪，华雄不温不火。
正自威风凛凛的曹洪，陡然见到华雄那张恶脸，心头一突，惊讶、胆怯、逃跑的念头接踵而至，所以他没有动，也不敢动。
“怎么，怕了？”华雄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浓密的黑须和白色的门牙形成鲜明的反差。
可正是这张笑脸，在曹洪眼中，却恍若死神的狞笑。
带着绝对强势的狞笑！
就是现在！
揪准空隙，曹洪奋力将随战多年的【洪荒】宝刀丢向华雄，也顾不得去捡，将拇指、食指并拢成环，放在唇边一声清亮的马哨，一匹毛通白的高大马儿，眨眼便至，呼啸停驻在他的跟前，正是【白鹄】。
华雄始料不及，斜身避开曹洪的舍命一击，再看时，曹洪已翻身上马。
“哪里逃！”华雄大怒，拍马杀到，合浑身解数一刀砍下。
“啊～”铁甲崩裂，血贱三尺，曹洪一声哀嚎，却凭着一丝求生的信念，忍着剧痛，喝令一声：“撤！”
……
“可惜，当时曹狗马儿跑得快，俺未能追得上他！”华雄叹息。
“哈哈，华壮士不必惋惜，想来世间能将曹子廉逼到如此地步的，除了你华人杰，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张勋赞叹。
华雄笑而不语。虎牢关一役，他华雄傲视群雄，天下无敌，哪里又需要他谦虚！
“对了，在下听说曹子廉有两宝，一为坐骑【白鹄】，想来便是当时救他一命的那匹快马了。这第二宝，便是那嗜血无数、战无不胜的魔刀【洪荒】了！却不知，那把刀……”
“你说的可是这把刀？”华雄取下腰间的配刀。
自上次与孙坚一战，华雄丢了砍刀，便再没能找到趁手的兵器。直到缴获了曹洪的这把斩马刀，虽是甚轻，华雄见它还算锋利，便暂留作武器了！
“可否借与在下观赏一二！”桥蕤相求。
“这有何妨！”华雄豪爽一笑，随手将刀丢了过去。
桥蕤急忙捡了起来，双手轻捧，细细观摩。
但见刀长七尺，明光耀眼，柄饰骷髅，刀面刻有血槽，里面依稀残留着殷红的血迹，就像战功与勋章般，鉴证着主人的沙场生涯！
刺鼻的腥臭，伴着森然的杀气，连征战多年的桥蕤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他一副痴迷的样子，众人暗笑，没想到这桥蕤还是个刀痴呢！
“好刀！”桥蕤忍不住啧啧赞叹。
“你若喜欢，便拿去吧！”华雄一甩手，丝毫不以为意。
桥蕤大惊，连忙摇头：“这怎可使得！无功不受禄，再者这刀本就是华壮士的战利品，宝刀配英雄，再完美不过。我用，只会白白玷污了它！”说着，他果然郑重地将刀交还到华雄手上。
一旁的孙策见桥蕤如此，不由暗暗称奇，这桥蕤看着粗鄙无礼，也不失为一位讲信用、重义气的好汉！
“我敬诸位一杯！”孙策热血上涌，豪气干云！
……
“痛快！哈哈，老子好久没这般痛快过了！”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张勋摇摇晃晃的往卧房里走，“喝了这么久，伯符老弟却依旧面不改色，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他一把推开身旁的亲兵，用力扯过桥蕤的肩膀，大笑：“寿牂老弟，再看看咱哥俩这模样，老啦！”
桥蕤点头：“是啊，以后的江山，就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看着前面一摇一摆的二人，孙策心中憋着笑。
此时的孙策，虽然有些头晕，但脑袋还算清醒。
他的酒量，可算作千杯不倒。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他那厉害老爹，给了他良好的基因遗传，还有喝酒的基础环境。
想到了父亲，孙策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笑什么呢？！”桥蕤回头，好巧不巧，看到了正如花绽放般的孙策那张笑脸。
“嘿，哥哥你看这小子，夸他两句，还骄傲上了！”桥蕤冲着张勋急，又一脸火气的拢过孙策：“真当我俩不能喝啦？不行不行，回去再喝他个三天三夜，我看你他娘的还敢不敢再笑话我哥俩！”
“兄长误会了，伯符并无此意！”孙策连忙婉拒。为将者，最忌贪杯，而他也始终保持着这良好的自律。
可是他还是错了，错在低估了两名伶仃醉汉的牛脾气和牛力气。
于是，借着月色，伴着凉风，三人再次在后院里喝上了。
好在他二人醉得不浅，孙策喝一半倒一半，也不至于被觉。
“伯符老弟有如此才华，怎地甘心为主公做事？”张勋问道。
孙策一愣，不知他是何意，笑了笑：“主公才德无双，拥百万之众，雄踞天下。家父生前便听他号令，伯符虽无大才，甘为主公赴汤蹈火！”
张勋摇了摇头：“老弟虽是豪情万丈、智勇双绝，奈何年轻，还是看不清主公这人啊！”
孙策疑虑：“怎么说？”
“主公此人，空负袁家身世，却喜财好色、任人唯亲、嫉贤妒能、不识大局，老弟在他手上，实难有大作为啊！”
桥蕤跟着点头：“我兄弟二人就是因为看不惯主公身边那帮溜须拍马、无恶不作的小人，这才甘愿跑到平阿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孙策沉默，也不知这二人是为袁术探口风，还是喝醉了真情流露。
“既然二位明知他昏庸，不能成事，何不一走了之，为何还要死心塌地的留在此地为其卖命？”
张、桥二人相视而笑，却是真真切切的苦笑：“主公于我二人有知遇之恩，对我们也算不错。如今天下大乱，哪一个割据一方的军阀不是自私自利，至少跟着主公，我俩还能有口饭吃！”
“可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还年轻，有你爹留下来的那些班底，还有一帮与你过命的好兄弟，只要你愿意，大可啸聚山林、自立为王，岂不比在他人底下低声下气活得潇洒自在！远的不说，就说他曹孟德，从陈留白身举兵，到如今的兖州霸主，都能与主公分庭抗礼了。曹孟德能做到，偏偏你孙伯符不成？难道老弟你就甘心？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老弟啊，听哥哥一句劝，离开主公，离开九江，这才是你该去追逐的！”
孙策沉默不语。
张勋叹息：“早就听闻你父亲一心为汉，忠心耿耿，可最后怎么着了？还不是被奸人给害死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就不想替父报仇？还是只愿贪图享乐、无欲无求？真是这般，当我张某看错你了！”
张勋起身，见孙策仍旧没反应，嗤笑一声，转身跌跌撞撞而去，口中又笑又唱：“可惜啊，可惜了这大好年华！可惜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与他人呀！”
这一番激情澎湃的劝说，甚至再次燃起了孙策心中的那份炽热。直觉告诉他，张勋是真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肺腑之言。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关怀，就像当年父亲对自己那样。
所以，在张勋起身的那一刻，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不瞒两位哥哥，其实我来投靠袁术，也是迫不得已！”
当下，便将母亲被囚、父亲旧部不得的委屈内情娓娓道来。
张、桥二人听罢，果真破口大骂。
“老子这就去找主公，替老弟讨个公道去！”桥蕤转身欲走。
亏得一旁张勋拉住，道：“寿牂且慢，主公如此，本就是因为忌惮伯符，你若去了，不是将老弟往火里推么！”
“那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弟弟受欺侮啊！”桥蕤嚷嚷，好似受欺负的不是孙策，是他自己般。
“当然不！”张勋看向孙策，宽慰道：“伯符啊，你的家小，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的，你父亲的旧部，哥哥也会帮着你联系。不过，主公生性多疑，这事情啊，还真急不得。要不这样，这段时间，你就暂且在哥哥这儿安心住下。余下的，你也甭操心了，都交给哥哥来办！”
“多谢两位哥哥！”孙策一个长揖：“再造之恩，伯符无以为报！”
“行啦！哥哥我也不求回报，能看到你重拾年轻人的斗志，就心满意足啦！”
看到孙策，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张勋不想他再步自己的后尘，所以竭力鼓劝、全心相助，为的，只是填补当年自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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