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寿春遭拒兵哗变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起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
天色刚刚方亮，历阳城门洞开，郭外，士卒排列，一望无际。
“策儿，你当真不愿留下？”吴景尤不死心道。
“母亲与弟妹都在寿春，若出了什么差池，那甥儿便是千死莫赎，更断难苟活于世啊！”孙策依旧委婉地拒绝。
“也好，这样吧，我让伯海随你们一同回去，有他留在身边照顾你，舅父也放心！”
“这——”孙策迟疑地看向孙河，毕竟他同意了也不算，还得得到孙河本人亲口答应。
“只要公子不嫌弃，伯海愿为驱驰！”孙河拱手而拜。
此一役，孙策充分展现了个人才华和勇猛，一时名声大噪。历阳上下，孙策之名，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在此之前，他们本是极度憎恶孙策的，以为他只是个作威作福的花花公子，可直到明白了他的计谋和良苦用心，反而更加敬佩不已了。
孙河年轻，又不喜争功，相比于在吴景帐下安稳度日，更愿意跟随孙策浪迹逍遥。
“有伯海兄长相随，再好不过了！”孙策大喜。他身边多是些诸如宋谦、华雄的莽夫，孙河稳重，身兼文武，有了他的相助，对于如今自己的境况，无异于一大臂力。
“袁术阴险，为他做事，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吴景语重心长，不忘叮嘱:“遇到任何难处，尽管遣人来告知舅父便是！”年少丧父，几经坎坷，对于他这个可怜的外甥，吴景说不出的疼爱。
“甥儿知道了！”血浓于水，孙策眼中，不禁有些湿了。
“对了，到了寿春，别忘了替舅父向你母亲问声安好！”
“会的！”孙策只是一个劲地应承，心中苦笑，有袁术从中作梗，自己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与母亲见上一面。不过自小明白事理的他，自然不会将这一切告诉吴景，如此，除了徒增舅父烦恼，又能奈何？
“此去千里迢迢，一路保重！”终于，吴景拉过孙策的手，放在掌心，用力地拍了拍。
“舅父保重！诸位保重！”孙策拱手拜别，随后翻身上马，领着三千壮士，浩荡离去。
吴景背着双手，举目相送，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与天际融为一体。
……
不同于来时，这次回归的旅途中，除了孙策四人又多了三千人的队伍。一路走走停停，因此耽搁了许久。
再次回到寿春时，已是深夜。
“城上有人否？”宋谦打马上前，打眼望去，城楼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人？胆敢犯我袁军禁地！”
只一声炸喝，寿春城上，原本七倒八歪、呼噜声一片的士卒呼啦啦起身。
宋谦刚想搭话，孙策上前:“我乃孙策，特奉袁将军之命前往丹阳募集三千壮士，因此至夜方还，还请将军前去通报声，放我等入城！”
“孙策？”那小校低头沉思。
“将军，不会是假的吧？”他身旁的侍卫扫了眼城楼下的三千大军，心有余悸道。
也难怪，最近袁术正与曹操相战，并且节节败退，现在这寿春城中可是人人自危，甚至有谣言说曹军马上就会杀到这儿来了。
怎能不令这些士卒害怕起疑！
那守城小校也是一惊，再一暗忖，就算他是真的孙策，就自家主公那火爆脾气，这大半夜的要是去打搅了他老人家，不定活剥了自己呢！反正下面是一个还不知真假的孙策，无权无势，得罪也就得罪了。
“孙策是吧，我家将军已经就寝，恕不能相见。你还是先带着这些人暂且离开，待明日将军醒来，再来复命不迟！”
“你他娘的说什么！有种的下来，看老子不活劈了你！”宋谦听不下去了，怒声咆哮。
“敌寇来犯，快快放箭！”
孰料那小校翻脸无情，一声令喝，城楼上顿时箭如雨下。原本站在最前列、正自谩骂的宋谦一个躲闪不及，肩膀中了一箭。
随之，是此起彼伏的闷哼，那是又有还毫不知情的弟兄中箭了。
“撤！”孙策拔剑格挡，狼狈逃窜。
离城足足跑了二十里，孙策方才止步，回头看了眼身后稀稀疏疏赶来的士卒，个个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
这还是当初力挫祖郎、被舅父赞为“不日精锐”的军队么？
想及此，孙策胸膛不免怒火焚烧。
待士卒们6续到齐，孙策命人点起火堆，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就这么在荒草原上，埋锅造饭。
因为怕耽搁，一路急赶，到现在众人还没吃得上饭。没想到，到了寿春，却还落得如此下场。
“兄弟们还好吧？”周泰问。
夜风清冷，他们缠着布带，围聚在各自的火堆旁，缩环袖，哀嚎一声接一声，萦绕在耳际。
待将受伤的士卒全部安抚好，孙策坐下，点了点头。
“阿策，给！”孙河取出干巴巴的面饼，递给孙策。
孙策接过，他苦日子过惯了，也不嫌弃，张口便咬。倒是旁边的华雄，一贯大鱼大肉，看着这比死人肉还难吃的干饼，反复翻弄，怎么也下不去嘴。
孙策拍拍他的肩膀，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
一旁的宋谦，只是闷头用牙帮着包扎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没了往日半点威风。
“老子们为了袁术，差点连命都丢了，他个狗娘养的倒好，在城里作威作福，居然还用箭射老子！”
“当年叔父是何等威风……”孙河话刚说一半，又闭口不言。
是啊，孙策感慨。
想当初，宜春城危，他父亲力排众议，孤身提兵讨伐，途经襄阳，向刺史王睿讨粮，结果也是被射箭驱赶。
这与如今自己的遭遇，是何奇的相似！
可父亲后来还是杀了王睿，一解前耻。他本就是个极记仇的人，作为他的儿子，孙策也是一般，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如斯！
可自己，又拿什么与袁术抗衡？
父亲一生坦荡，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惨死；而袁术这种小人，却能始终逍遥法外、享尽清福！
义士临祸，小人当道，这个世道，真的变了么？！
“袁术！袁术！”越想越气，孙策仰天大笑。眼角，却沁出了泪水。
“袁术如此欺负我们，不投他也罢。将军，只要您一句话，大家伙儿都愿意跟着您干！”
一人起头，余下的士卒纷纷跟着应和。
“对，我们都跟着将军干！”
……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
士卒喧闹，孙策却只是低着头，不一言。
“公子，还想什么，快下令吧！”热血上涌，见孙策沉默，一旁的华雄急了。
在他看来，就寿春城里的那些虾兵蟹将，不需半个时辰，他便能攻下。
“哼～”见公子好半天没反应，宋谦第一个起身，提着斧子便走。
“礼让，去哪儿？！”孙策质问。
“去把寿春的城门砸开！”宋谦头也不回。
他不开城门，老子便一斧子把它劈开！
孙策面色一变，叱喝：“胡闹，坐回去！”
原本怒气上涌的宋谦身影一滞，只得再次怏怏不乐地坐下。
“弟兄们的心情我都了解！”孙策起身，语重心长：“我孙策也很想把袁术抓过来，一刀杀了，一解心头只恨。可然后呢，不说这寿春城易守难攻，就算我们真的能拿下，四周全是袁术的大军，外面还有曹操、刘表，虎视眈眈，孤守一城，我们必死无疑。多谢诸位对孙某的信任，我孙策死不足惜，可我不能拿众弟兄你们的命白白送死！”
在场的众人，纷纷低下了头颅，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不想死。本就是为了胡一口饭吃，方才只是一时恶气，又被气氛感染，才起的哄，被孙策这么一说，也清醒了过来。
孙策的话，正说到了众人的心坎，自然，他们对孙策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宋谦一看这些随大流的士卒，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冲动，要是真就这么冲上去，凭这些人，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幸亏公子冷静，认得清局势。想着，悄然打量了眼旁边的孙策。
其实，孙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若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可城里还有他的母亲和弟弟，还有心腹重臣陈端、郭嘉等，也都在袁术的手上。自己若真这么冒冒失失地攻进去，袁术挟恨，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欲成大事，必先学会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都睡吧！”也不管众人，孙策合衣而卧，留下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属下，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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