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颍川行纳士招贤
以成魏之霸业者，昱、嘉之谋为多，而曹公尤痛惜嘉之死也。
——陈亮
三日后，也就是蔡琰出嫁的日子。
蔡家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女儿出嫁，蔡邕身为当朝尚书令、受董卓爱戴，多少人排队送礼巴结，就连董卓本人，也亲自令人备上豪礼。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敬仰蔡邕之名，又多是君子之交，故而送来的只是墨宝珍藏。礼物虽轻，却无不是当世名士。诸如陈留边让、凉州盖勋之辈。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这可把蔡邕忙坏了。
远远的传来竽笙的乐音，花轿行来，当先的是一位骑在骏马上，身穿玄黑新郎服、胸挂明艳大红花的俊朗男子。他便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京城卫家大公子卫仲道，蔡琰将来的丈夫。
“新娘子出来啦！”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之后，在众人的拥簇下，一女娇羞而出。
门前，蔡父、蔡母依依惜别，不忘叮嘱。而此刻一身朱红大装的蔡琰，已是带雨梨花，频频点头。
待得新郎上前，接过新娘，蔡琰的脸上，终究是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躲在暗处的孙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也看到了新娘脸上的笑容。心想，这一刻，大概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了吧。
然而，即使这个小小的愿望，又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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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o年五月，董卓忌惮诸侯联盟势大，遂一意孤行挟天子迁都长安。时司徒杨彪、太尉黄琬力谏，皆为其害。
于是董卓令兵放火焚烧洛阳宫殿，盗掘陵寝，搜刮财宝。一面驱民同行，当是时，百姓劳累冤死者不计其数。
等到了长安，董卓自认为万无一失，骄奢淫逸益甚。其自称尚父，乘青盖金华车以显贵，又筑郿坞，囤积三十年的粮食以自守。
而诸侯之中，群雄莫动。独孙坚与曹操，率军出击。
曹操孤军深入，行至荥阳汴水，遇董卓大将徐荣的伏击，终大败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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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
“先生，这里当真有济世之才？”看了看眼前的一切，孙策不禁怀疑。
男子也不理他，环顾四周，满面凄凉。
“颍川啊，我的家乡！”
曾经繁荣一时的颍川，如今已是杳无人迹、满目疮痍。
颍川，秦始置，一直是中原经济人文的中心命脉。因此，作为中原腹地、军事要冲的颍川，每一次动乱都会当其冲，第一个被洗劫。
到了汉代，私学遍布中原，尤以颍川最盛。在此，许多名士大儒设馆授徒。如郭躬家世衣冠，父弘，习《小杜律》，躬少传父业，讲授徒众常数百人。钟皓世善刑律，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张兴以《梁丘易》教授，声称著闻，弟子自远至者，著录且万人。
颍川多望族，若论对后世影响最深、闻名最久的当属荀氏一族。
荀氏者，荀子之后也。东汉荀淑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智人』。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拜为师。后出任朗陵侯相，淑莅事明理，称为『神君』。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才名，时人谓之『荀氏八龙』。其中最知名者，乃六子荀爽，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而孙策面前的男子，便是荀淑之孙、荀绲之子——姓荀名彧字文若也。荀彧，历史上被称为『王佐之才』，为曹操提出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迎奉天子”等著名战略，又举贤才，多闻名，被曹操誉为“吾之子房”，乃曹操席谋臣与功臣。
自董卓迁都，蔡邕等一干朝中大臣被强行掳去。孙策终于幸免于难，悲愤之余，与荀文若相约为父招贤纳士，以惩奸贼。
“若论人才辈出之地者，非颍川莫属！”似回应孙策，荀彧喃喃自语。
古有吕不韦、韩非子、张良、晁错皆出于此，今有司马徽、荀彧、荀攸、郭嘉、陈群、徐庶、钟繇继往开来，何谓人杰地灵？何等钟灵毓秀！
“我那侄儿，已有数年未见啦。”荀彧感叹一声，随之一拉孙策，热情高涨，“走，随我先去公达家！”
孙策本来以为，荀彧口中的“侄儿”，应该与自己一般大小。直到见到了其本人，才霍然现，他的侄儿，已年过而立，比荀彧还要大上一些。
促膝长谈，荀攸从始至终默不作声。他看上去没什特别，甚至有些讷讷愚笨的样子。孙策实在奇怪，荀彧为什么要极力劝说这个人来帮助自己的父亲。终于，荀彧失望了，出了门，仰天长叹：“不得公达，如龙失一角啊！”
再后来，孙策又随荀彧先后拜见了陈群、钟繇、杜袭、戏志才……却都一无所获。他们要么早有打算，要么不屑于孙坚其人。
“只剩下这最后一家了！”望着身前简陋的茅草屋，荀彧有心无力。一路走来，从热情到渐渐失望，他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奉孝，在家吗？”荀彧高喊了声。
“文若，你怎么来了？”草门掀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庞。
他看上去年约弱冠，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似有几日不曾进食了。
孙策见了，先是一惊，未想先生口中这位赞不绝口的大才竟然如此年轻；继而一喜，此人如此穷困潦倒，许以高官厚禄不愁招纳不了。
“进来坐吧！”屋门洞开，他显得落落大方。
待孙策随着荀彧进来，偌大的酒精味袭面而来，孙策本能地伸手一捂鼻子。下一刻，却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
方寸大小的草屋，屋顶几个天然的“天窗”，倒是可以观星赏月，任凭风吹雨打。地上，满是七倒八歪的空酒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怪不得如此大的酒味呢！未想此人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嗜酒如命。
“奉孝啊，我此次前来……”荀彧酝酿着开口。
“嗳～”随意地坐在用杂草铺垫的地上，名叫郭嘉的男子把手一挥:“你难得愿意来我这龌龊地方，闲话别说，先饮三碗！”
说着，郭嘉哗啦啦给荀彧斟满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
“我先干为敬！”郭嘉咕噜噜一口气喝完，看向荀彧，示意他也该喝了。
“这……”荀彧为难，他一介文弱书生，怎堪烈酒灼烧。
一路求贤，孙策苦无用武之地。见此，当机立断。
“我来帮先生喝！”抢过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量！”郭嘉笑，再次给他满上，孙策依旧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完。
二人你来我往，到后来，却成了郭嘉斟酒，孙策一个人喝。
“痛快！”郭嘉拍手叫绝，好酒是用来对饮的，难得喝的如此尽兴了。
“别喝了！”出手来拦正欲再饮的孙策，一旁的荀彧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别管我！”孙策面红耳赤、迷迷糊糊地打开荀彧的手。
“你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下一刻，荀彧面色一厉。
“呃～”孙策一个饱嗝，手上的动作却也随之停滞了下来。
“奉孝啊，难道你就想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吗？”终于，荀彧语重心长道。
“哈哈，消沉？如今这世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不消沉又能如何！”郭嘉仰天狂笑，眼眶中，却隐隐沁出了泪。
“奉孝何出此言？勃海袁绍、豫州孔伷、兖州刘岱、陈留张邈，无一不是握吐脯、赤心奉国之辈……”
“袁绍？一方之雄耳！我方从他那儿辞官而归，至于诸如孔伷之辈，不足道哉！文若你又何必诓我！”
“你从袁绍那儿把官辞了？！”荀彧万分惊讶，随之坦然:“真不愧是郭奉孝！”
历史上，时年二一的郭嘉北投袁绍，当时袁绍雄踞中原，坐拥冀、青、并三州之地，文武齐备，甲士百万，势力一时无两。对于郭嘉，袁绍也是敬重有加，赐以高官。而郭嘉，只在袁绍处呆了数日，就看出其人不能用贤，难成大事。最后，毅然离去，甘愿在家隐蛰六年之久，而去选择仅有东郡弹丸之地、兵微将寡的曹操。如此魄力，如此眼光，无愧于三国第一智者！
“我此来，是想求奉孝与我一同去投长沙孙坚。”荀彧道。
“孙坚？”这回轮到郭嘉吃惊了，“你何时与孙坚认识的？”
“我与孙文台素未谋面，不过我身旁的这位少年，便是孙坚堂堂长子孙策是也！”荀彧一指旁边醉醺醺的孙策。
“他是孙策？”郭嘉目瞪口呆。不比于郭嘉的低调，孙策四方行侠，年少成名。方才郭嘉看他年小，只当他是荀彧身边的一个书童。没想到啊，不由郭嘉又高看了他几分。
“孙坚舍身报国，赤胆忠心，比之袁绍虚假伪善之徒不知道好了何止千倍万倍。其子孙策更是宅心仁厚、智勇双全……”荀彧侃侃而谈。
“好了！”郭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孙坚其人如何，我自有我自己的看法。就算我有心辅佐于他，奈何年轻，有心而无力！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各诸侯多有自己的脾性，对于像郭嘉这般又年轻又没名气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更难予以重用，此所谓“人微言轻”。自打郭嘉从袁绍那里归来之后，心灰意冷之下，再难有当初的澎湃热血。
“哎～”荀彧无奈叹息，知道再劝也无效果，起身便想离开。
“嘭”地一声巨响，熟料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孙策霍然拍案而起，瞪着一双血丝巨目，口舌打结。
“怀王昏庸无能，楚国小人横行，屈大夫故而有醉醒一叹。今汉廷虽乱，却多忠勇报国之士，比之先楚，尤可垂救。”
“荀君曾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今先生满腹经纶、才堪栋梁，不为国利，而为私欲，吾私以为不齿。”
“太公又曰，‘王者帅师，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今家父披甲讨贼，却苦无心腹能臣。先生若去，一则助家父为国为民，二则建功立业。此业若成，扬名立万，亦有可时！”
“试想，古往今来，以弱冠之年而得天下享誉、后世膜拜的，又有几人？如此大好前程奉送先生眼前，先生反不珍惜，又何必故作古人愤世怨人！”
也许是多喝了些酒，虽然口舌不甚灵活，孙策的脑袋却片刻不停地运转着。连饱读诗书、见惯了那些牙尖嘴利书生的荀彧此刻也张大了嘴，惊呆了。
孙策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教育的郭嘉一愣一愣。却终究一笑置之，郭嘉摇头不为所动。
孙策急了。
“汝名为奉孝，上不愿为国家尽忠，下不能为父母尽孝，实玷污了‘奉孝’二字，吾深以为耻耳！”
“糟！”此话一出，旁边的荀彧心头顿时一紧。
果然！
郭嘉眉头微蹙，一向心平气和的他，此刻涨的面红耳赤，语气冰冷：“好个嚣张的竖子！鄙舍寒小，容不下你，请吧！”
多谓酒壮人胆，人仗酒势！
兴许是知道得不到，孙策也没了顾虑，冷笑：“如此迂腐自负之徒，不要也罢！”言罢，拱手而去。
甩上摇摇欲坠的茅草门，郭嘉满面愠色，举起手中的酒壶想砸，顿了片刻却终究放下。在屋里转了几圈，猛的一脚踢在地上的空酒壶上。
还没走远的荀彧，听到屋内的“乒乓”之声，无奈摇头。
砸了一会儿，郭嘉猛灌了口酒，取出笔墨，便开始在地上书画。
“静——静——静——”
一连写了十七个“静”字，他的手却越来越抖。
“啪嗒”一声，却是郭嘉用力过猛，连手中的毛笔都折断了。
“噗嗤～”望着手中的半截笔杆，郭嘉忽然转怒为笑。
自从从袁绍那里归来，好久没有这么愤怒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为一个毛孩子破例了。不过，还真是舒畅啊！
不对啊，自己越气，不正越是说明他的那番话有道理吗！
不可否认，年纪轻轻便有此番见识，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想着，内心又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罢了！”
一声轻叹，郭嘉投笔而起。
“孙坚啊孙坚，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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