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粮短缺赤士申言
阳人去鲁阳百馀里，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之言，还相嫌疑！”
——陈寿《三国志》
“叔父！”
孙坚大军刚入鲁阳城，一人匆匆迎了出来。鹰目虎须，英武不凡。
“将军回来啦！将军没死！”随即，士兵蜂拥而至，一瞬间，城门口便已是水泄不通。
“我等听说盟军大败，还以为叔父您……”话没说完，先前那人已是眼中噙泪，情动众人。
“反贼猖獗，天下未平，我孙坚又怎会先死！”孙坚朗声豪言道。
“对对，将军又怎会死！”士卒争相慰藉。
顿时，兵心大振，群情激奋。
接着，孙坚侧身一指身前的那名男子，目光回顾孙策:“策儿，你看，这是谁！”
孙策抬头，目显疑惑，不禁向前移了两步。
“你是……策弟？”倒是那人先开了口，待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喜笑颜开:“真的是你！我是你从兄孙贲啊！”
“孙贲兄长？”孙策一愣。记忆深处，他是有一位从兄叫孙贲，可那时年幼，除了姓名，再无印象。
“哈哈，几年没见，没想到，策弟也长这番大了！”细细打量眼前这名英俊挺拔的少年，实在想不到他就是当初那个只会围在自己身边哭闹的小不点。孙贲感慨万千，道:“这般帅气，真不愧是叔父生的！”
“呵呵，兄长也是越来越威武了！”孙策难得露出一副羞涩的表情。
“你呀，越来越会说话了！”孙贲洒然失笑。
“策哥儿！”熟悉的声音，随之两个身影火急火燎的冲出人群。
“志遂！功腾！”一见来人，正是与自己分别许久的王成、王起兄弟，孙策大喜。
“策哥儿！”王起激动心切，扑来便与孙策一个熊抱。总角之好、相思之情，尽在这一拥之中。
拥抱毕，孙策又笑着看向王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道:“好你个王成，许久不见，居然都当官了！”
原来，自与孙策分别，王成、王起追随师傅程普四处征战。他二人本就武艺娴熟，年纪虽小，数次战仗皆冲锋在前，屡立战功，不数月便分别任了什长、伍长之职。
“呵呵，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官，我和起弟可就盼着策哥儿能早点回来继续带领我们建功立业呢！”王成摸头傻笑。
孙策回头去看孙坚，却见他目射威严、面无表情，心中不免失落。
“哈，我孙策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怕连个伍长也做不来的！”孙策自嘲一笑。
他的话语，看似自嘲，更像是对父亲孙坚的埋怨。场面一时因此尴尬。
“哈哈，也别都傻站着了，进城再说！来来来，进城再说！”孙贲见此，连忙笑着打哈哈。
走在城道上，但见城中来往的守卒皆手柱长戈，一个个面黄肌瘦、萎靡不振。
孙坚不由大惑:“将士们为何皆是此般模样？”
“将军，他们已有两日颗粒未进了！”身后的一名小校，小心翼翼道。
孙坚脚步一顿，缓缓转头，凝视着孙贲，气氛陡然一变。
“士卒挨饿，你这个做将军的，对此居然不闻不问！”孙坚语气冰冷，高声质问道。
为将以来，孙坚素爱士卒、体恤下属，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今缺粮断食这种事，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军中，怎不令嫉恶如仇的孙坚生气。若不是顾及孙贲乃是自己的侄子，孙坚早就令人拉出去军法处置了。
“叔父，此非侄儿中饱私囊，实是那袁术数日未曾粮啊。此前侄儿也多次派人去催，可每次派去的士兵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已被乱棍打出了！”一提到此事，孙贲也是立马开口喊冤。
“是啊将军，不关孙将军的事，这一切都是那袁术捣的鬼！”先前那名小校也开口作证道。
十路诸侯联盟既成，袁绍便令自家的弟弟袁术为押粮官，总督军粮，以为调剂。
“袁术？”孙坚皱眉，“他这么做又是何故？”
“我看他就是嫉妒将军的英明神武，怕抢了他的风头！”那人道。
“住口！”孙坚怒目呵斥，“我盟军勠力同心，况我与公路一见如故，他于我有救协之恩，岂容你玷毁！”
小校悻悻闭嘴。盟军表面团结一心，可内地里，谁都明白，盟军诸侯自私自利，早已相互拉帮结派、暗潮涌动。只是孙坚刚烈，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一众属下，亦无人敢劝。
“我这便亲自去见他！”孙坚下定决心，道。
“将军不可，袁术拒不供粮，分明是想对将军不利。此时若将军孤身犯险，正是中了他的下怀啊！”老将程普劝谏道。
孙坚目光坚定，摇了摇头，道:“正是因此，公路对我有所误会，我方要去当面解释，否则依你们所言，遇难则躲，逢雠则避，隙怨越积越深，岂非我自身的过失！到时恐怕连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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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星光，寒风呜咽，已是夜深。
昏暗的营帐中，山珍海错，金波玉液，依次陈列。袁术一肘撑着案几，正自剔着牙。
“将军！”一人掀帘而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袁术怒斥。
“孙……孙坚来了，正在营外吵闹着要见将军！”来人唯唯诺诺。
“谁？孙坚？他不是死了吗！”袁术眉头一提，惊讶非常。甩头将剔出的肉屑吐得老远，道:“狗娘养的真是命大！去，给老子打了！”
“是！”来人转身要走。
“等等！”眼珠一转，袁术方道:“你就说本将军军务缠身，不在营中，让他过些时日再来！”
“属下明白！”狡黠一笑，那人躬身而退。
“去吧去吧！”袁术不耐烦地摆手驱赶。再一看面前热气腾腾的甘食美酒，再没食欲。
“大人，我家将军不在帐中！将军……”一阵吵闹的声音传来。
“唰！”
帘帐掀开，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赫然立于门口。
“将军～”士兵们纷纷来拦，已是不及。
“哎呀，原来是文台啊，没想到你真没死啊，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啊！哈哈！”袁术大笑着快步相迎。又侧头微愠地斥责守卫:“混账东西，不知道这位是本将军的朋友孙文台吗？快去取酒杯来！”
“不必！”孙坚漠然道。
“也好也好，你们还不快退下！”袁术怒声斥喝。
“来来来，快坐！”待士卒散去，袁术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了酒，递到孙坚跟前，满是殷勤道:“文台辛苦，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孙坚冷漠推开，道:“孙坚此来，不为饮酒！”低头偶然瞥见案台上的鱼肉，孙坚面色转怒，愤然道:“将士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舍身忘死，将军却还有心思在这里逍遥快活？！”
“啊哈哈～”袁术尴尬赔笑。
“当初术听说文台你战死沙场、为国牺牲后，可真是哀痛万分，恨不能追随你而去。苍天有眼，文台兄安然无恙，也让你我再次相见！”袁术突然转移话题，感慨万千道。
“袁将军，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只想向您求证一事，您曾棍打我使，不予运粮，是也不是？”
袁术点头，却急忙辩解道:“可我也是听了小人谗言，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声音戛然而止。
孙坚双目通红，霍然起身。以为是要对自己动手，对坐的袁术一个战栗，不自禁地伸手挡面。
却见孙坚蹲下身去，伸出手来，用那粗糙的食指指肚，在冰凉的泥土地上有规律的图画着。
“我军在东，将军在南，董卓在西。你我二军相联，互为掎角，共抵董贼，则进可攻，退可守。而若因将军故，我军未战先疲，此时董贼趁机而入，我军必败，烦问将军，您能存乎？”
他在地上往来画着箭头，唇亡齿寒，自古警言。犹如冷水灌顶，袁术瞬间从头凉到脚，呆滞讷讷无言。
“我等不顾出身，相聚在此，是为何？坚与董卓非有切骨之恨，之所以如此舍家忘生者，是为天下为将军也！如此，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丧叔之仇。而将军轻信谮言，还相嫌疑，令人心寒！哈哈，可恨我孙坚一片赤忱，到头来反为自家人算计！”
说罢，孙坚起身，甩袖做势欲走。
“文台息怒，且坐……且坐！”袁术一时手足无措，拉住孙坚，冲着帐外大喊:“来人，去给本将军将朱俊这小子捉来！”
不消片刻，两名士兵簇拥着一人进帐。
袁术二话不说，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又不解恨地踹了他一脚，直将那人打懵了。待气消，袁术这才对孙坚道:“就是这小子，在我耳边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老子居然还真信了他，差点害死了多少英勇将士。多亏了文台你啊，一语点醒梦中人！”
孙坚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也不想追究谁是谁非，道:“坚此来，一则为将士讨个说法，二则恳求将军拨粮救济！”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袁术局促地摩搓着双手，转头面色一厉，“将朱俊拉出去，抽五十大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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