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彼此伤害？
我们有仇吗？我认识你吗？
迷惑，不解，痛苦油然而生。当他站在这个决斗台上，当他从自己的往事中清醒过来时，他蓦然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登时，无数的迷雾一般的思绪涌上心头。
对方的表情，还有眼睛里的，不，他跟别的人不一样。
那副表情，那种眼神，是带着仇恨和愤怒，是有感情的。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和眼神面对自己？他认识我吗？你之间有仇吗？
他想着，在脑海里苦苦搜寻关于这个人的画面。认识？认识？在哪？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不，他到底是谁？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的愤怒？
一片空白，没有关于他的画面，没有关于他得任何影响。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自己与对方有什么接触。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忘记了？或许，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完全空白。
那目光如刀子，如烈火。那男人在决斗台上轻轻晃动，双手握成拳有节奏的挥舞着。对方在盯着自己，紧紧地盯着。
四周是呐喊，是尖叫，是咆哮，是欢呼。他们疯了。
他们都是局外人，而局内的人，是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
他们是热情的旁观者，自己和那个男人是取悦他们的戏子。
取悦？身体与身体的碰撞，鲜血的挥洒，骨头的碎裂，甚至，生命的消失，用这些来取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彼此伤害？
他想着，六个月的漫漫时光里，那些麻木的呆滞的如碎片的记忆潮水般浮现在脑海里。冰冷的，苍白的。他的身体开始抖。那些残酷的画面撕扯着他苏醒的心灵，撕咬着他，折磨着他，吞噬着他。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脑海里的碎片刹那间消失，大脑变得空白；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唯一剩下的，是心脏的跳动，是身体的冰冷，是冷汗从额头滑下的感觉。
一个烟蒂从空中落下，翻滚着。
火星刹那间如此的明亮，如此的耀眼。
他抬起头，目光凝视着在空中翻转的烟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烟的香味从鼻子底下钻进来。他迷茫的看着。一阵灼痛，烟蒂落在了他的鼻梁上，然后倒落在地上，几粒火星被弹起，随后散落在地上，熄灭。
眼底不见了，灼痛隐隐约约，他还是凝望着半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是一张阴沉僵硬的脸。这张脸皱巴巴的，像一张面具。但那就是一张人的脸，不是面具，因为这张脸上有一双魔鬼才有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隐藏着残忍、凶狠、冷酷和对生命的漠视。
它盯着自己，就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猛兽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那张脸上忽然裂开一丝笑容。阴森诡异带着戏弄的笑。
他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浑身颤抖，整个身体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深潭，越陷越深。
2
莫寒陷入了对现实的恐惧中，第一次，他如梦中醒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明白了自己所要面对的命运。六个月，漫长的一百八十天他仿佛丢掉了三魂七魄，行尸走肉一般过来了。而此刻，他苏醒了，现实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命运的无力抵抗。希望的彻底破灭。
他还有希望吗？他还能对未来心存怎样的幻想？他已在地狱，命运的枷锁将他彻底钉在了黑暗的十字架上。
下巴传来剧痛，他的身体突然飞了起来。耳朵里传来刺耳嘈杂的叫喊。他在飞，身体不断的往上，痛楚传遍了全身。
凝望着半空，注视着虚无。他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自己正要做什么。然后，自己被抓住了，身体落下，背部传来骨头反抗的声音，一阵眩晕，喉头有甜腥的液体涌出来，眼前漆黑。
声音消失了，身体消失了。自己变得轻飘飘的，犹如一片羽毛。
他在黑暗中，身体悬浮在半空，他能感觉到无数的雨点砸在自己的身上。
面颊，胸口，腹部。
有风，将自己吹动，在黑暗中飘，落下，浮起，翻转。
他不再觉得自己眩晕，不再觉得自己痛苦。自己变成了羽毛，轻轻的，软软的，没有生命，没有感知，没有情感。忽然间，他想笑，他觉得自己似乎脱了现实，脱离了生命的束缚。尽管身边是黑暗，是冰冷，是孤独。但是，他浮游在生命之外，他的身体解放了，灵魂释放了。
他想笑，在黑暗中自由自在的笑。他想笑那些旁观的疯的人，他想笑不认识自己却又对自己抱有极大仇恨的人，他还想笑那个魔鬼一样内心藏着无数阴谋的人。他笑他们，甚至可怜他们。因为他们还在那个丑陋的世界里，因为他们还要面对那种绝望的命运，而自己，已经挣脱了身体的束缚，脱离了命运的枷锁，远离了残酷的现实。
他笑了，轻松自在的笑着。
但是，梦终究会醒。因为他还活着，他的灵魂还栖息在他的身体里。呼吸变得异常的困难。就像梦中自己溺水，突然醒过来。他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紧紧扼着自己的咽喉，将自己提了起来。潮水般的叫喊充斥在耳朵里。
他艰难的侧过脸，望着那些旁观者，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声音，还有他们的动作。他们很激动，血液在燃烧；他们很享受，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于是再次凝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脸是瘦长的，下巴的胡子被刮得很干净，五官端正，一对剑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男人的脸虽然还绷紧着，但是愤怒和仇恨已经淡了很多。他不屑的盯着莫寒，手里的力量不断的加大。
呼吸已经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咽喉的骨骼传来细微的似乎要碎裂的声音。莫寒的脸变得苍白吓人，嘴唇紫，双眼不断睁大。可是，视野模糊，什么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又要飘起来，身体不自然的挺直，肌肉缩紧。
大脑进入空白状态，世界再次消失。
3
巨大的蟒蛇紧紧的缠绕住他的身体，一圈一圈，不断的收缩。
幼小的身体承受着千斤的力量。骨骼承受不住，有的出啪啪的清脆声。
他绝望的望着远处，那里空空的，静静的，没有人，没有别的生命，只有一个湖泊，一片雾气。呼吸就要停止，心跳慢到已经感觉不到跳动。
幼小的面庞上淌着淡淡的泪水，小小的嘴唇上染着鲜红的液体。
没有人会救他，没有人会帮助他。
他成了蟒蛇的食物，他即将成为这片土地上残缺不全的枯骨。
半空中传来秃鹰煽动翅膀的声音。
“它们也来了吗？也想把我当成它们的食物吗？可是，它们能吃到我吗？我已经成为了蟒蛇的午餐，蟒蛇会那么仁慈的赏赐给它们一些食物吗？不会的，蟒蛇会把我吞下去，一点残渣都不会留给它们。”
但是，自己就这样成为了这条蛇的食物了吗？自己就这样任由它勒死吞入腹中吗？
“莫寒，跑下去，跑！”
“妈妈，妈妈。”妈妈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乌黑的眼眸里荡漾着忧伤的眼泪。“妈妈，我想你，莫寒好想你。”
“莫寒，跑下去，跑！”
“妈妈，莫寒累了，真的好累。妈妈，没有你，莫寒怎么支撑的下去？没有你，莫寒还能跑多远？妈妈，亲爱的妈妈！”
“莫寒，跑下去，跑！”
黄昏，太阳落下山去，夕阳映衬着大地，晚风吹拂着大地上的生灵。秃鹰扔在空中盘旋，出阴冷凄凉的叫声。
小男孩站在那里，左手紧紧抓着无力的右臂，浑身的血迹将他涂抹的不成样子。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他凝望着，轻轻道，“妈妈，莫寒会跑下去的，你放心，不管多累多苦多难受，莫寒都会跑下去的，莫寒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夕阳投洒在大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晚风从小男孩的身边溜走，吹动着他的头和破烂的衣裳。小男孩艰难的挪着步子，一点一点的，远离湖泊，远离秃鹰盘旋的地方。
寂静的土地上，蟒蛇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躺着，在它的身体上，离头部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洞赫然显露出来，这个洞洞穿了它的身体，里面的内脏被生生扯出来留在了外面。
秃鹰俯冲而下，出响亮的叫声。
现在轮到它们了。
4
“我要跑下去，我要跑下去！”莫寒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视野成了红色。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膨胀。
男子面色一变，扼住莫寒脖子的手更加的用力，他咬着牙齿，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了双手。
“你跑不下去了，你永远跑不下去了。”男子扭曲着脸，大声吼道。“你会死在这里，我会亲手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提着莫寒往前走了几步。
全场沸腾，无数的人拍打着栅栏，不少人吹着口哨。
“不，我不能死，我绝不会死在这里。为了妈妈，为了等我的人，不行，”莫寒双手抓着对方的手臂，“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绝不能就这样死掉。”
男子突然松开莫寒，捂着胸口往后趔趄着退开。
周围是一片嘘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
天桥上的人露出一副拭目以待的神情，手里的烟灰不断飘舞下来。
男子低下头，只见胸膛正中央一片殷红，血一点点冒出来，渐渐的开始喷溅而出。痛瞬间传遍全身。男子抬起头，愤怒仇恨的瞪着莫寒，“这就是你的伎俩？这就是你打败我弟弟的手段？”男子拖着步子，显得很沉重，往前移动，“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不会再让你毁掉我弟弟。你这个杂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把我弟弟从你的手里夺回来。”他的眼睛也成了红色，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
莫寒垂着头，凝望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上正滴着血。他刚才做什么了？
男子已经到了莫寒的面前，嘴里急促的喘着气，显得痛苦而疲惫。
莫寒抬起头，望着对方。
鲜血让他清醒过来，短暂的梦一下子醒了。眼前的不是蟒蛇，而是活生生的人。自己刚才做什么了？自己的手指上为什么会有血？
他忘了，他正站在决斗台上，周围无数的人正在期待着他的死去或者再次战胜对方。他也忘了，刚才面前这个人就要捏碎自己的咽喉让自己痛苦的死去。他只记得，自己在梦境中回到了小时候，再次遇见了那条想缠死自己的蟒蛇。他忘了身体的疼痛，忘记了骨头被折断后的不适，他也忘了，一瞬间自己就会倒下去。他只是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对方那张扭曲而愤怒的脸。
血，仇恨；血，愤怒；血，······
男子挥起拳头一拳重重的打在了莫寒的下巴上，莫寒的下巴早已脱臼，这一击差点让他的下巴脱离身体；紧接着男子一手抓住莫寒的头奋力将他摁在地上，抡起拳头一拳拳打在他得脸上脖子上背上。
手臂越来越重，视野越来越模糊。
血从不同的地方飞出来，决斗台上的血干了又有新鲜的。
响亮干脆的捶打声渐渐变得模糊迟滞。
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运动。
男子再也抬不起手臂，胸口的血早已染红了自己的衣服和对方的身体。他抬起头望向天桥，看着那个魔鬼一般阴冷的男人，嘴唇蠕动，眼眶湿润，喃喃的说着不清的话语。
天桥上的男人阴冷一笑，弹了弹手里的烟灰，然后，手指一曲，冒着烟的烟蒂飞了出去。
烟蒂在空中旋转，那一点光亮划着弧线在空中燃烧。
男子呆呆的望着。
“可以放了我弟弟了吗？可以放过他吗？我赢了，我打赢了。”
突然，莫寒剧烈的咳嗽，背部一弓，男子从他背上倒了下去，面对面的倒在了他的身边。
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失去理智的疯狂。
四目相对，同病相怜。
“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你认识我弟弟。”
“你弟弟？”
“阿辉，你第一场比赛的对手，那个突然被你打倒在地的男孩。”
“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是我伤害了他，所以你才会这么恨我，是不是？”
“他们要把他送去兽笼。”
“兽笼？什么兽笼？”
“一个把活人变成没有感情没有意识的活死人，一个制作暴力玩偶的地方。”
“你弟弟会被送去？”
“因为输了，因为他们很不满，因为他们丧心病狂，因为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兽笼？活死人？”
两人凝望着，四周是疯狂的喊叫和咒骂，有的人已经开始走开，有的人还在那里不停的拍打栅栏。
莫寒艰难的挪动手臂，想去触摸男子的脸。
“我叫莫寒。”
“孟涛。”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重重的踩在了莫寒的手背上，粗鲁的声音传了来，“狗杂种，这里可不是你们诞生友情的地方。”砰砰两声，男人挥起脚重重的踢在了莫寒和孟涛的头上，两人顿时昏迷过去。男子双手叉腰，嘴里吞云吐雾，待烟抽完了，一只手捏着烟蒂弯下腰，将烟蒂戳在莫寒的脸上，滋的一声，烟熄灭了。
男子拍了拍手，呼哨一声，立刻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栅栏外跑了进来。
“把这两个畜生拖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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