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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骡马口


飞舞的雪花晶莹而富有美感,道路两侧的山坡树顶已经白茫茫一片,但是出山以后的土路却开始有些泥泞。

        泗龙州行路维艰天下皆知,这些踩踏多年的土路,晴天里细小的浮尘直没脚踝,口鼻都得蒙上挡尘布,赶得半天路,身上至少能抖搂下半斤土,要是在这雨雪天儿,那就成了遍地的黏糊稀泥,走上不用二十里,人与马都是满身的泥浆,当真是苦不堪言。

        旧日的大队马帮在这种道路上行走,马蹄溅起的灰尘沿路升空久久而不散,远望去恍若一条巨龙盘旋在峰顶沟底,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因此山似卧虎马如龙,诸般的滋味都被一语道尽。

        与柜上商定好的汇合地叫做“骡马口”,距六里铺大概不到一天的马程,顾名思义,此地是个以牛马生意而闻名的所在。

        云天州蛮族多聚,彼此倾轧纷乱不已,水草丰茂的地带,均被势力强大的部族所占据,弱小的游牧部落,只能游走在草场荒原接壤部,时时都可能被驱逐或者吞没。

        土著的草原蛮族,待敌手段甚是暴虐,捕获的他族俘虏均被当作牧奴,如同牛马一般的进行贩卖,肆意的凌辱宰割。至于真正的牛马牲畜贸易,传统商埠均被大族所把持,弱小的部落不得已只能另谋出路。

        所以,就有了这骡马口的存在。

        横澜河蜿蜒崎岖数百里,过了河,这就是泗龙州的地界,草原大族鞭长莫及,虽然愤恨不已,却没什么办法加以杜绝,这个地方的牲畜价格比较起传统商埠,普遍要低上两到三成,所以来自于泗龙营海两州的牛马贩子们,纷纷云集在此地进行收购,更有那不辞劳苦之辈,往来穿梭于三州之间,提前就为买卖双方牵线搭桥。

        因此骡马口这地方很是奇特,一大片比较平整的洼地里,牲口栏分割的齐整爽利,洼地边大半的房舍,却是撮泥为墙覆草当瓦,几根木头搭起个窝棚就能做生意,几排相对比较高大些的屋宇都相连在一起,除了牙行之外,基本上都是客栈。

        每年入冬前后,正是牛马交易最为旺盛的时期,八方蛇鼠都在此地各显神通,私娼赌坊盗伙马贼鱼龙混杂,路边的叫花子没准都能介绍几单生意。

        跟冯三约好的地方是“平安客栈”,店东主叫做董必昌,据说是排帮出身的苦哈哈,早些年间落草做过马匪,当时闯出的江湖名号叫“董老虎”,手底下率领着百十号兄弟打家劫舍,为人四海行事也留有余地,金盆洗手以后,带几个心腹弟兄开了这家客栈,常在此走动的江湖朋友,都肯卖他几分面子,算是地面上数的着的爷字号人物。

        骡马口地理位置很是便利,离着横澜河大约是半日脚程,青阳镇、碑郭镇、六里铺、烟霞岭、元宝寨等人烟较为稠密的商埠,两天的马程内基本都能赶到,所以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会在这里打下尖落个宿,几个大一些的客栈,生意一直挺不错。

        老疤三人满身泥泞赶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门外望客的店小二,陪着笑从里面迎出来,上前带住马头略微有些为难。

        “爷,您几位幸苦,今儿可是真不赶巧,店里连通铺都满客了,这落雪的天儿,可要先进去梳洗一番垫垫五脏庙?店里面热水备得挺足。”

        老疤一脸的疲惫看看他,回首示意后三人翻身下马,一边动手解卸鞍后的马包,嘴上熟门熟路的吩咐着:

        “让后厨给煮几碗汤面,多放辣子多放肉,能逼出汗来最好!牲口给牵上喂几槽精料,爷们先看看早来的同伴在不在,没来的话再说。”

        店伙麻利的答应着,牵了坐骑往店门旁边的马厩走,三人各自扛起了马包,刚走到门口,恰好和货栈刘账房走了个对头。

        “哎呀老疤,你们可算是到了,山口上可还顺利?我这都等你们两天了。”

        “你们早来了就好!订的有房吧?”

        “有,有,我带你们过去,一会儿咱再说。”刘账房连声应着,走在前面引路。

        客栈前堂乃是个食肆,沿墙两边摆放的三二十副桌椅,绝大部分已经坐满了人,百十条汉子据案埋头大嚼,稀里呼噜的进食声简直是震耳欲聋,食肆里用大骨熬汤,只供应简单的汤面烙饼咸蛋等吃食,能够填饱肚皮,却没有其他的酒水菜肴,三五个知己想要推杯换盏的叙交情,就只能出门去换个地方乐呵。

        穿过食肆侧门,后面是个两进的院落,第一进两边都是通铺大房,每间能睡三四十人,只要掏上十五个大钱,就可以在烧得滚烫的泥炕上对付一宿,各人看管好自己的行李,想洗个热水澡还得另外算账。

        第二进就给分出了房门,总共有八间屋,实际除了多出一套桌椅之外,房里也是能睡五六个人的通铺,在骡马口,这就算是上房,一天得付上一两银子,热水澡倒是可以免费。

        眼下这个时节,牛马贩们蜂拥而至,这种房间完全是供不应求的架势,必须得提前交好了订金方能按时入住。

        跟着账房先生进了门,炕上斜躺着打瞌睡的两人爬了起来,一个是五旬开外的卢老汉,岗宾揉着惺忪的睡眼,心情似乎是不大好,强打起精神招呼着,“疤爷,杜叔,风伢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你,快去找店伙整些吃食,热汤热水的先扒拉上几口,缓过劲儿来再说话。”刘账房一迭声的吩咐,岗宾答应着披上外袍往外走。

        老疤多少有些诧异,“他们怎么在这儿?掌柜的没来吗?”

        去跺石山之前,三人已经仔细计算过时间,约定苍松林的这路回来以后,柜上立刻发车在骡马口等候老疤,一年的活路忙到了现在,基本就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山里熬冬的日子,冯三刘账房都会随车返回青阳镇,临到开春的时候再进山。

        如今雪已经落了下来,冯三没理由继续在店里呆着,出现在这儿的该是车行的把式,而不是岗宾等外路采买。

        “唉!老疤,你还不知道,铺子上这几天闹出些事情,马车出不来呀。”

        刘账房脸上露出了几分愁容,“东家那边催得急,掌柜的怕给耽搁了,让我们骑马带货先赶回去,他在铺子上候着,等事情定了盘再发车,你们那货办的如何?”

        “都在这儿了,两个整包有多无少,账单一会给你。”老疤也没细问,脱下湿漉漉的外袍搭在炕沿,宽解着身上的累赘,回头招呼路云风。

        “路小子,身上湿了的都脱下来,先到炕上捂捂,一会要个火盆,烘干了再穿。”

        湿冷的天气里走了一天,筋骨关节都僵硬而麻木,临着傍晚的时候,飞扬的雪花里掺杂着细碎的冰粒子,落在身上噼啪作响,眉毛嘴角很快就挂了一层白霜,进了屋被热气一烘,满脸的水珠往下淌,身体处处都泛出一股酥麻,能在热炕头熨帖的一躺,当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享受。

        路云风答应着,跟杜全两人手快脚快卸下身上挂的零碎,外穿的短袄长裤往墙上一挂,趴窝上炕等着饭给端来,卢老汉拆开马包开始称重,老疤在炕上打着个盘腿,手里拿着账单递了过去,问道:

        “说说,铺子上出啥事了?马车为什么出不来?”

        “这几天啊,也不知打哪儿出来帮熊人,霸道的很,非要跟各车行重新定盘路线,说是进山的不管,往外走的全归他们,整天在渡口上堵着,马车既不让进也不让出,僵在哪儿已经两三天了。”

        “哦?有这事儿?他们什么来头?”

        “说是叫三江车行,管事的好像姓姜,那人看着模样挺好说话,可底下那帮人真是有些张狂。”

        两人一问一答正说着,房门打开,岗宾引着店伙一步迈了进来,三尺长的托盘里摆着六碗汤面,巴掌宽的大肉片子冒出了碗沿,上面撒了把黄绿相间的野韭菜,又给浇了大勺的油辣子,每个海碗都大过了成人脑壳,甫一进门,辛辣的气息掺合着肉香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所有的眼神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爷,您几位慢用,吃完了招呼声,小的马上来收。”店小二把面放到桌上,满脸堆着笑退了出去。

        “来,吃饭。”

        老疤端起一碗,仍旧回炕上盘腿坐下,“刘账房,你继续说,三江车行?哪里来的?没听说过呀。”

        “疤爷,您肯定还不知道,咱铺子上孙老爷子被打折了两条胳膊,大响鞭也栽了跟头,给他们绑在树上,现在也不知解下来没有。”岗宾站在一边连忙插嘴,神情显得既难过又沮丧。

        康福车行的孙老拳师跟他家住的挺近,闲暇的时候曾指点过他拳脚,因此他又有些愤怒的加以补充:

        “孙老爷子没打算动手,可他们找上门非得要砸车,他娘的,马匪也没这么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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