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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北风寒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吹的人睁不开眼,刮的人脸上生疼。

        寒冷让他的十指弯曲僵硬,他的牙床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他将身上的单薄的衣衫捂得紧紧的,瑟缩着身子在路上跄踉行走,“啪”一鞭子抽到他背上。

        “下贱的牧奴,还不让开!”

        五年的奴隶生涯,他已能听懂常用的语言,他弯着腰让出道路,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他明白,只要他敢抬头,锋利的弯刀就会斩到他脖子上。

        轰隆隆的马蹄疾驰,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枯草、黄尘落到他头脸上、胡须里。

        刺骨寒风更加肆无忌掸,奔腾着,呼啸着,像一把把刀子,扎进他的血肉,钻入他的骨髓,他的手脚麻木了,跟着,他的心也麻木了。

        蹒跚着走出五六里,高高的围栏出现在眼前,围栏里一群群马匹、牛羊,如乌云般簇拥在一起,围栏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干草堆。

        “汉狗,萨日昂大人的书信送到了吗?”

        腰挎弯刀,面容凶恶,满脸刀疤,这是百夫长萨日昂最亲信的属下——扎那。

        他连连点头,脸上还堆着讨好的笑容,扎那骂骂咧咧的将他呵斥一顿,才将他赶去喂牛羊马匹。

        玉兔高挂,他揉揉酸痛不堪的腰,佝偻着身子走到一垛干草旁,钻进干草旁的破旧毡房中,说是毡房,其实不过是两张臭烘烘的烂牛皮挂在几根木棍上。

        躺到毡房内铺着的松软干草上,他喘着粗气,双眼无神的望着黑漆漆臭牛皮,不知在回忆着什么。

        忽而,体内传来一阵剧痛,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在这寒夜里也汗出如浆。

        剧痛持续了足足一刻钟,身上粗布衣衫已经完全湿透,汗液从他发间滴滴答答不停滴落,身下的干草早已湿了一大片,而他却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喘一口,仔细看去,原来他早已昏迷过去。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人在溪边走着,走着走着,溪水在哗哗地流淌。

        忽然见到一个圆滚滚的小毛球,亲昵的在他脚下嗅着,奔跑着。

        不知怎么又听到一个慈祥而亲切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念叨……

        一阵冷风吹来,刺骨寒意将他包围,他睁开双眼,围拢好的牛皮不知何时被吹开一角,阵阵寒风从打开的缺口不停吹拂。

        目光从缺口透出去,只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下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他只想到这一句话。

        洁白如玉的雪花,像美丽的玉蝴蝶,又是吹落的蒲公英,或飞翔,或盘旋,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

        他没有感到任何美态,大雪给他的感觉只有一个——冷。

        想要起身,却怏怏地歪在干草上,额头发烫,脑仁一阵阵的发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明白,自己感冒了。

        在大冬天感冒,是一件要命的事。

        他半合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寒风把牛皮吹的哗啦啦作响。

        躺了一刻钟了,仍是浑身懒软慵倦,咳嗽都没力气,浑浑噩噩的,全身骤冷骤热,胸口烦恶欲呕。

        他挣扎着起来,站在低矮的毡房里,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冷寂与萧索。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弄成这个样子,他记不起来,或者说他不愿去记……

        他将不合时宜的感慨赶出脑海,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挣扎着来到毡房旁的干草垛旁,他的手中突然多出一个硕大的包裹,塞入干草垛中,低声说道:“头场大雪下来了,今晚你就走,我就不送你了。记住,一定要把我的剑送到嘉兴烟雨楼。”

        “大叔。”草垛中探出一个头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眼中满是不舍。

        听到这个称呼,他不由得想起五年前,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这个少女,噢,当时还是个小女孩,小脸像张白纸般苍白,仍将滴着血的手腕凑到他嘴边。

        “我弟弟只有四岁,他死了。”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是男人,要活着。”

        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他记得那天下午的夕阳很红,他身上流出的血也很红,小女孩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流出的血更红。

        他们被同一根绳子串着,像牛马一样驱赶到草原上,一起被人打的满地乱滚,一起为奴为婢,一样当牛做马。

        幸好他们并没有死,幸好她的武艺终于有成。

        大雪终于下来,她在干草垛里躲了一夜,今晚她就要南下。

        没人会在冰寒的大雪天,专门跑出去抓捕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奴。

        “一路上你要多加小心。”他拍了拍她的头,将她塞回干草垛,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朝着围栏里的牛羊走去……

        以她的武艺,只要不惹大麻烦,应该能安全抵达嘉兴吧。

        又是一个深夜到来,他佝偻着身子走向干草垛,里面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他在心里默默期待着。

        她已离去,带着他脱困的希望,但那只是渺茫的希望,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躺到毡房的干草上,他想起当初被金轮法王一掌打在丹田,然后被押着北上燕京,等待他的将是蒙古大汗亲自下达的五马分尸的旨意。

        当时他决计想不到,金轮法王竟然真的会将那个集镇拆成废墟,当然燕京的大牢并没有困住他,困住他的是被金轮法王废去的内力,以及为发泄杀徒之恨所下的截脉手段。

        他用穿墙术逃出燕京大牢,幸而蒙古大汗已回上都哈拉和林,燕京军卒大部分撤走,守卫不严,让他逃出残破的燕京城。

        一路东躲西藏想要回到嘉兴,谁知在江北又遇到烧杀抢掠的蒙古鞑子,又被抓做奴隶送往草原,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脱下酸臭的麻布衣衫,他赤裸着跪在雪地上,捧起一洁白如玉的积雪,在鞭痕密布的身体上擦拭起来,擦拭到肋下,忽然一阵刺痛,他低头,一道笑的歪歪扭扭红痕在众多虬结在一起的伤疤中,是那么显眼。

        这是扎那下午给他的亲切问候。

        他轻笑起来,他忽然想到某个身上有相似伤疤的女人。

        哈,也不知她过的怎么样了。

        “咳咳”昨晚受了风寒,现在被冰冷的白雪一激,顿时咳嗽不止,这几年不断被折磨,他的身体很差,他捂住自己的嘴角,指间漏出一抹嫣红。

        擦去嘴角的血渍,他大口口的喘息着,胸口传来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摇摇头,他不知道能否活到莫愁或是小兰来救。

        他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有些嘘唏,不知道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会怎么样……

        也许是死亡将近,今夜他感慨颇多。

        他继续擦拭着身体,肚脐旁有个拳头大疤痕,那是遇到蒙古鞑子时,被一刀捅入造成的,幸好那时他眼力还在,避过两分,才没被刺穿肝脏。

        幸好他那时练过明王大手印,还能控制自己肌肉收缩,才没被刺到要害。

        才让他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境地。

        呵呵,明王大手印。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面颊凹陷得很厉害,再看看原本健硕的身躯,瘦巴巴的能看到肋条骨,这就是强练明王大手印的后遗症。

        金轮法王的截脉手段很厉害,五年来,每到子时,他全身筋脉就会收缩,疼痛难当,会将全身的精气耗去七七八八。

        再强练明王大手印,没有元气枯竭而死已是大幸,自然,期待的金刚不坏之躯也是梦幻泡影。

        冰冷的积雪搓到大腿,身体已经麻木,但他仍旧摸到那个铜钱大小的印记,那是萨日昂的亲卫队长喝醉酒后,拿火钳子生生在他腿上烫出来的。

        他记得当通红的火钳子烫到腿上的时候,自己脸上露出的是微笑。

        他就是用这样一幅微笑的表情,切下亲卫队长身上的肉,一片片喂到他嘴里,他犹记得亲卫队长死前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只喂了十片,亲卫队长就死了,他是被吓死的。

        原来号称杀人无数的畜生也会害怕,他第一次知道。

        然后扎那成了亲卫队长,他又一天天重复着饱受折磨的日子。

        擦拭完身体,他捧起积雪,深陷的脸颊上涂抹起来,脸上凹凸不平,他曾在水洼里看过自己的面容,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庞被一刀从眼角拉到嘴边,旁边还有道道鞭痕。

        他不禁想起无影刀,原先他觉得无影刀的面目很是可怖,现在他只能用——恶鬼——来形容自己。

        擦干净身体,他从空间中掏出一套黑袍,整整齐齐的套上。

        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月色皎洁——又到了杀人的时候。

        既然是恶鬼,自然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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