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花一界
商道如一道分割线，将整个村寨一分为二，通向远方，火光反衬下，商道两旁的房屋窗条木板上斑斑点点。
远远看去，像是红油漆，定眼细看，如宰猪场墙上的残留血迹，那些血迹在火光反衬下闪着暗光，说明血液未干。
淦暮尘撅了撅鼻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飘荡，那种味道，居然跟当初淦晓肖流淌的血液味道一样。
“小兄弟能看到数里之外的村寨？”
张老伯将车停下。
慕色苍茫，前方已模糊难清，只见宽丈许的商道直通向火堆方向。
张老伯看着淦暮尘认真的表情，面无表情。
“嘘……别出声，前方必定出大事了”淦暮尘举起右手食指，竖于双唇中间，面色严肃。
几息后，张老伯才支声细语问道“小兄弟一双看破虚妄的慧眼，见别人所不能见，怎么啦？”
夜色降临，商道前方火光照亮了村头路口，后方却更显漆黑，人影晃动，一切显得阴深恐怖。
“张大哥，这鹿车不过数旦，难道不可以用存储卡装载吗？”淦暮尘看了看身后鹿车上满满数十个麻袋道。
在落日峰，很多人都有存储卡或者存储器之类的空间袋，但这张老头却用鹿车运货。
淦暮尘皱眉，细想，太不寻常，倍感奇怪。
“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哥哥我做的小本买卖，传说中那等空间存储卡用不起啊！”张老伯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作为商人却没有储存卡，实在有些丢人。
淦暮尘闻言，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早在千年前，储存空间卡已普遍应用，甚至，价格低廉。
普通修者都有，而这应算富得流油的商人却没有？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不能过前方村寨，那里有种让人汗毛倒竖之感”原本坐得四平八稳一派高人形象的淦暮尘气息终于有些挤乱。
“小兄弟多虑了，这条路我经常来往，前方村寨名乱石村，直属淦氏宗族，过了乱石村就是落日城的地界，而且这是唯一可以通往落日城的路了”张老伯指着前面的村口道。
闻言，淦暮尘沉默片刻，乱石村？好陌生的村庄，自己对天文地理还算博古通今，此村寨却从未听过。
不过，既然是淦氏宗族的村落，难道淦氏宗族的强者就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越想越觉得诡异
“张大哥，我将这些货物收进储存卡，我们绕道而行，你看如何？”淦暮尘看了看身后的货物，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道。
张老伯没有回头，沉默半响，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小兄弟当真要回头吗？就算知道前面遇害的都是你本族之人？”
淦暮尘听着这声音，感觉哪里不对劲，有些心慌道“张大哥，你怎么啦”
顺着张老伯的后颈，淦暮尘看到张老伯脖子上的血管不断变大，原本有些松弛但还算光滑的肌肤上，粗大长的汗毛正在快速生长，正常人的身躯也在膨胀。
“张大哥，你……”淦暮尘站了起来，手上紧握来时爷爷给的缩地珠。
张老伯没有回头，只见他的双耳慢慢伸长，最后犹如放大版的猴耳，身上的麻布衣被膨胀的身躯不断撑破，发出嘶嘶……的响声。
良久，沙哑得不似人类的声音再次从张老伯的上身响起“你所看到的生不一定就是生，你所看到的死也不一定就是死，只能前行，回不了头了，自从你踏入商道中间拦我路的那一刻起，你前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淦暮尘心里慌得紧，从鹿车上跳下，故作镇定道“张大哥，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张老伯慢慢回头，淦暮尘吓了一跳，后退四步，身体靠鹿车，勉强稳住身形，差点启动手中的缩地珠。
原本留着八字胡的张老头此刻的嘴脸恐怖异常。
一张巨猿脸庞取代了原本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的面孔，轮角分明的脸面条纹显得狰狞可怖，之前晃动着的双眼已深陷条纹眼眶内。
“盼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生与死，直到你的到来，我们期待着有人来解救，而你，或许可以，因为我感到你与众不同”张老伯慢慢从鹿车上站起，身高居然高达丈五。
说着，巨大的身躯慢慢靠近淦暮尘。
“张大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别乱来”淦暮尘面色不改道。
他的内心却出卖了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他真的很想后退，转身，跑，逃离，但是他不能。
“别怕，我也算是淦氏宗族的人，不会伤害你，时间不多，且听我说，他们都中了诅咒？”张老伯看到淦暮尘的神情有些紧张，摊开巨兽手道。
“诅咒？那么你？”淦暮尘指着张老伯，半信半疑。
族人？姓张？是就是，什么叫也算是？
“对，我也是，但我还好，不过也快被魔化了，只是较之常人要清醒许多，整个乱石村，只要一到晚上，就会由人化猿”张老伯看了看淦暮尘，又看了看远处村口的火堆道。
乱石村，到底何地？
淦暮尘此刻才蓦然想起，脑袋浮现淦氏宗族广场任务墙壁上的地图，落日峰地图上好像就没有乱石村这个地方。
难道？淦暮尘手中多了一张地图。
淦暮尘摊开手中地图，对着眼前的猿人道“张大哥，你来看看，这地图上好像并没有乱石村啊？这？”
张老伯的巨手接过细小的地图，放在右手心上，趁着暮色余晖，双目微惊。
左手手指顺着地图上落日城北方慢慢移动“是这里，对，就是这里，禁地:的蓝雾森林。
没想到，转眼已然过了四千年，乱石村已成了禁地，就在这里”
“什么？四千年前？张大哥，你生于四千年前？”淦暮尘看着这巨猿，一时震惊。
据记载，一般魂泉境也就三百来寿命，撑死四百，张老伯却活了四千多岁，这颠覆了淦暮尘的认知。
地图上，蓝雾森林不远处，同样标着禁地图标的地方还有一处叫落日大峡谷之地。
“对，这里的人全都生于四千年前，具体时间，真的不记得了。
真相，就在这里，这里藏着一切罪恶的根源。
四千年来，我夜观天，昼观地，终有发现”张老伯看看村头那烧得正旺的火堆。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火葬场的味道，转身指着车后的抹布袋子下道。
淦暮尘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商人买不起储存卡了，四千多年前，储存卡那是稀有物品。
侧身站在一旁，他真的很不情愿，但好像已无退路。
不知说什么合适，为缓和气氛道“其实长生不老也很好啊，这不正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吗？”
“开始的时候确实如你所说，特别是还保存着意识的我，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一切定格在了四千年前，长生不老毫无意义”张老伯看了看淦暮尘又看了看对面村口，继续道“可是，一个人活得太久，有意义吗？特别是你记得所有人，而所有人已不记得彼此，如果可以，我愿意马上死去”
“张大哥，你……别冲……”淦暮尘来不及说出‘动’字。
只见张老伯轮起鹿车上用来赶雌雄鹿子的铁鞭，对着自己的脖子，使劲一插。
没有淦暮尘设想的血腥场面，那原本摩擦得有些银亮的铁鞭穿过张老伯的脖子，半截铁鞭尖端出现在其颈椎后面。
淦暮尘双腿有些抖，他右退一步，再次靠在鹿车边缘，只见张老伯双手轮着铁鞭连续穿插自己脖子数十下，那场面要多狠有多狠。
哐当……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淋漓。
连续穿插自己脖子数十下之后，张老伯将铁鞭丢在地上。
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村口道“你看，就是这样，想死都死不了，像我这样，像他们那样，活着有意义吗？他们是行尸走肉的活着，而我却是无可奈何的活着”
淦暮尘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出趟门，怎么就摊上这样邪门的事！
“张大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见证了张老伯求死的恐怖场面后，淦暮尘声音弱弱道。
张老伯回头看了看村口，带着祈求的声音道“解救乱石村，解救所有人”
如果可以，淦暮尘马上掉头就走，救人，开什么国际玩笑，自己才多大。
“救人？你太高看我了！我还没到六岁”淦暮尘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对，救人，从你一进来，我并感觉到，它安静了”张老伯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只见鹿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包括那两匹看似鹿却非鹿的雌雄鹿。
淦暮尘感觉背脊生凉，虽然他自小就见惯了各种变戏法般的强者手段，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自主发抖。
缩小的鹿车正在发生着变化，最后只有玩具车般大小，在鹿车中间，原本的抹布袋慢慢消失，变成了一个凹槽。
凹槽里，隐约可见冒出的蓝色气体，蓝色气体中央一掌灯芯火焰若隐若现。
灯芯外，蓝色气体闪烁着星点，这些星点在蓝色气体中很规律地顺时针旋转，细看，犹如银河系众星绕耀日。
灯芯如有生命般在在微风中摇曳，摆动，犹如慢身起舞的宫廷歌女，很有节奏地轻微摇摆着。
“张大哥，这是？”好奇的淦暮尘伸出右手五指，欲要探个究竟，瞪着那看似火焰的灯芯问道。
“我称之为不灭灯芯，四千年来，一如既往，当初我便是触摸了他，才被他赋予了不生不死的命运，终身为其奴，为其寻找后来宿主”张老伯深陷骨夹内部的眼珠左右动了动，宽厚嘴唇无法遮掩的六颗大龅牙内吐出口齿难清的言语。
淦暮尘缩回伸出的右手。
宿主？在淦氏宗族的书普记载中就有过类似的旧日典故，唯一不同的是这宿主能让人不生不死，诡异非常。
“灯芯下到底有什么？”淦暮尘如梦似幻，瞪着那轻微摇曳的灯芯问道。
那里，好像有什么力量正在诱导着外面的来人。
张老伯毫不隐瞒道“不知道，四千年来，如你一样误入这里的人不计其数，但最终都无法逃出消亡的宿命。
据我多年研究，凡是修为高的人触之必死。
一花一世界，眼所看到的天不一定是天”
张老伯若有所思像想起什么，继续道“当年修为高的人全都疯魔，而我，修为最低，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被勉为其难的选为宿体”
淦暮尘吃了一惊，落日峰自古以来皆由四大家族和皇族萧氏把守，无数强者坐镇，其中不乏虚神强者，偶有外面经商之人往来。
居然没有发现此处异常，难道强者无法临近吗？。
“四大家族强者无数，其中不乏虚神强者，难道就没有强者前来镇压此地？”淦暮尘疑惑。
“有，我曾经期待过，但来人修为越高，陷入蓝色气体之内后很快就化为血雾飘散，反倒修为低的人能进入结界内”张老伯蹲在地上，无力道。
淦暮尘早猜测到会是这样“能给我讲讲吗？”
“四千年来，能被我顺利接到的人不计其数，这里只准进不准出。
日落后，化猿之人实力会大涨，开始猎杀外来者，而我接到的人是幸运而倒霉的。
幸运是他们遇上我不会那么快就死，倒霉是最后他们都消失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估计已经死了”
张老伯看着微弱得像是要灭掉的灯芯，转身看了看村口继续道“不过这是唯一的出路，过了半夜，我就会魔化，那时候，就会完全没有意识，他们更不用说”
淦暮尘脸色不太好看，心里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你也会杀人，吃人？”
“这个我真不知道，但到了明天，这里肯定不会有活人，只有村口，就是那里留下很多啃过的骨头”夜空下，张老伯继续道。
“这么说，无论我愿不愿意，结局都……都一样？”淦暮尘瞪着那微弱的灯芯道。
“如果你触之而无恙，或许你能得到你所想知道的，而我可以解脱”张老伯高大的身影背过身，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夜，静得出奇，有野鸟从天空飞过，不断掉落地面，商道两旁的树林哗哗响。
村头那火堆周围依旧人影重重，透过高大的人影缝隙可见火焰依旧狂旺着，微风徐来，空中飘散着火葬场的异味。
淦暮尘将右手缓缓伸向冒着蓝烟的缩小版鹿车凹槽内，缓缓触及飘逸不定的蓝色灯芯。
没有火的炽热，反倒像清凉油般凉凉的。
“啊……”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淦暮尘本能一声尖叫，消失在鹿车外面。
“这是哪里？难道？”淦暮尘睁开眼，四周有些昏暗，唯独天空很蓝，有薄薄的蓝色云雾从空中飘过。
身后，一望无垠尽是蓝色云雾升腾，分不清天和地，眼前，一巨大蓝色熊熊火焰，遮挡了天宇，却无任何温度。
火焰遮挡了前方所有视线，远远看去，火焰之下居然有一巨大的火焰门。
“蓝色火焰，这简直就是一方天地啊？张老伯说的一花一界，知的就是，这个吗？”淦暮尘伸直腰板，与前方火焰相比，自己渺如尘埃。
脚下被浓雾环绕，看不到前方是否有实地，淦暮尘伸出左脚，向前试了试，可以落脚，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踩碎，弯下身，右手在脚下摸了摸，圆圆的，有孔。
中指和无名指扣住，提了起来“啊……”
淦暮尘一惊，将手中的东西丢向身后，那是一个腐朽的头骨。
然而，身后并没有头骨落地的声音“怎么回事？”
回过身来，双手在蓝色雾气中摸了摸。
铁栏，居然有铁栏，顺着铁栏向下看去，深不见底“难道，我身处围墙之上？”
既来之则安之。
每一步，脚下都会传来咔嚓之声，甚至，有时候双脚还会深陷其内。
淦暮尘知道，脚下所踩，皆为死人骨颅。
这地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居然遍地尸骨。
前方，通天的蓝色火焰，淦暮尘抬脚向火焰方向挪去“啊，什么玩意，这么烫”
右脚脚趾刚刚接触前方不到一寸，炙热的感觉传来，虽然还可以接受，但这太不同寻常，明明就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淦暮尘缩回了脚“难道？这些尸骨的主人都是被活活烤死的吗？”
淦暮尘慢慢将身体向前移动，那种炙热像烧砖窑子外的高温。
灼热让人心生退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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