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锅疑云⑼
靳澜飜身子一轻，又来到了幻境之中。
这间破旧的小屋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窗边的土炕上铺着一席薄薄的老旧棉被，上头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的脸色灰白，神色恍惚显出将死之态。
“阿梅，爷爷要走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咯……你是大姐，你要好好照顾你妹崽，我才能去得放心哟……”
炕边上跪着的小姑娘泣不成声，眼睛哭得像两只大核桃，肿得只留了一条缝。
“呜呜……爷爷，你莫要这样讲！你不会死的！呜呜……”她扑到老人的身上，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吃力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特地叫阿兰出去，就是有件事要单独和你讲。阿梅，爷爷要死咯，爷爷不能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否则我去了那边，么脸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哟！”
老人似乎下了很大的绝心，抿着嘴默默垂泪，半天才终于开口道：“你阿妈怀第三胎的时候，你阿爸已经得了尿毒症，他没法和你阿妈生出小妹妹，阿梅，你懂不？”
沈金梅懵懂地望着苍老的爷爷，澄澈的双眼中满是困惑。
以她的年纪，自然不懂。
“是爷爷不好……发现的晚，你妈肚子都啷么大了！打都么得打了哟！”
老人抹了把眼泪，忽然激动起来：“这帮杀千刀的龟孙！他们不得好死！这是欺负我们沈家没人哟……”
他的身子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形如枯槁的单薄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沈金梅慌乱地伸出小手去替他拍背，希望能够缓解他的痛苦，可老人却一把拽过她的手，死死地抓着。
此时老人力气奇大，沈金梅的手被捏得一片煞白，只留下五个红彤通通的指印。
“只有你和阿兰才是咱沈家的骨血，你们俩才是亲姊妹，那两个孽种和你们不是一个阿爸……你要记得哟……莫白养了别人家的娃！”
老人说完，手上的力道忽然轻了。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瞳孔迅速放大，但嘴里还在不住地叨念着：“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兰……照顾好你自己……你们才是亲姊妹……你们才是亲姊妹啊……”
沈金梅显然被吓到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哭着，努力地点着头，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爷爷正在消逝的生命。
老人看到她点头，满足地笑了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手一松便魂停止了呼吸。
沈金梅伏在老人身边嚎啕大哭，而门外，她的母亲正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满脸慈祥地轻声唱着童谣。
从此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年幼的沈金梅肩上，也许这此刻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明白的是母亲此刻怀抱着的两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画面跳转，来到了村口的土路上。一个约摸两三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兴致盎然地玩着泥巴。
是她，那个试图夺走沈金竹身体的女孩。
此时的她看起来天真无邪，粉嘟嘟的小脸上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极了。
“捏个妈妈，捏个姐姐，再捏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姐姐！一共三个姐姐！嘿嘿嘿。”她和着泥巴捏出一个个小小的泥人，每个泥人都咧着嘴巴笑得很开心。
她自顾自地捏了好久，捏累了就干脆坐到地上，用满是泥巴的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抹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花猫，满脸的泥巴。
田垄旁正巧走过一对母女，她立马兴冲冲地站起来挥着手朝她们打招呼：“小瑶！你好呀！”
被唤作小瑶的姑娘也兴高采烈地想要回应，却被她的母亲严厉地呵斥了：“不许理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沈金菊就是个灾星！谁跟她在一起就会倒霉的！”
原来她叫沈金菊，是啊，梅兰竹都齐了，怎能独独少了菊呢？
小瑶被妈妈牵着手，低着头一边走一边默默听着妈妈的训斥。
而小小的沈金菊只能远远地站在她们身后，呆呆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刘胡兰一样豪情万丈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脸儿，又蹲在地上捏了起来：“捏一个朋友，再捏一个朋友。小菊有好多朋友，小菊一点儿都不孤单！”
靳澜飜看得难过极了，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想抱一抱她，可这一步踏过去，场景又陡然变幻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外。
靳澜飜记得这，这是沈家的小屋。
沈金梅站在老槐树下敲好秋千上的最后一根铁钉，转过头满脸兴奋地看着沈金兰：“小兰、小兰！秋千做好咯！你快来，姐姐替你推！”
沈金兰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抱着一本书正看得出神：“让小竹和小菊先荡吧，我再看会儿书。”
沈金梅显得有些落寞，可小竹和小菊已经叽叽喳喳地跳上了秋千，满脸期待的看着沈金梅。
“她们俩都很喜欢荡秋千。”
沈金梅的声音在靳澜飜耳边响起，她猛地回过头，一个淡淡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那时候我只拿小兰当自己的亲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我都会悄悄留给她。小竹和小菊对我来说只是被迫要养的孩子，是沈家的耻辱，是累赘。”
沈金梅好像恢复了正常，一如她在之前的幻境里看到的一样温婉。
“这个秋千，我只给小菊推过一次。”沈金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外头的风言风语很多，说我阿爸得了尿毒症没有生育能力，小竹和小菊是阿妈被外头的野男人强奸生下的野种。他们说得很难听，可是我却没法儿反驳，因为他们说得都是事实。”
幻境中的幼年沈金梅一下一下推着小竹和小菊荡秋千，虽然她面色阴沉，显然不情愿。但秋千上的小竹和小菊却全都开心地笑着，童真的笑语充斥着小小的庭院。
“那时候我很讨厌小竹和小菊，我觉得我和小兰被村里人歧视、指指点点都是她们造成的。”
“可是她们又有什么错呢？她们也是无辜的，错的是那个欺负我妈妈的人啊！她们也是妈妈的骨肉，也是我的妹妹啊……”
沈金梅呓语般的喃喃着：“要是我能早点想明白这些就好了……”
沈金梅懊悔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小菊这孩子天生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灾星，爸爸、妈妈和爷爷都是被她克死的。那时候的我也很害怕，害怕她会克死我和小兰。”
她干笑两声：“我不是个好姐姐。”
眼前忽然一黑，靳澜飜回过头发现场景又跳回到沈家爷爷去世的那间小屋里，只是此时躺在土炕上的变成了年幼的沈金菊。
她的小脸烧得滚烫，嘴唇干裂发白，虚弱地说着胡话：“姐姐……小菊好热……小菊好难受……姐姐……抱抱……”
可是她却没有得想要的拥抱，甚至没有得到任何，哪怕是一点点回音。屋子里除了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发了高烧，我求了村里的土郎中很久，才愿意来给她看病。可是人家看了一眼就说这病他治不了，得送到县里的卫生所里治。”
沈金梅哀声道：“郎中说小菊的情况很危险，再不送去恐怕就晚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哪有钱送她去卫生所看病呢？”
“小菊说的没错，我是该下地狱。那时候我心里想，如果我不送她去治病，她能活下来就是命不该绝。如果她死了，我们就不用再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而且少养活一个人，我会轻松很多。”
“于是我一狠心，就不再管她。她说的没错，是我杀了她。”
沈金梅的灵体看着炕上小小的沈金菊，眼中隐隐泛起了点点泪花：“小菊死后，我很内疚。我每天都会梦见她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每天都过得很惶恐，于是我把对小菊的愧疚转嫁到小竹身上。我开始对小竹加倍的好，与其说是希望能借此安慰小菊的在天之灵，倒不如是说在安慰我自己吧。”
“我太自私了，是我害了所有人。今天的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小竹是无辜的。我之所以留在阳间不肯走，不是恨小菊杀了我，而是因为我已经错了，我不能看着小菊继续错下去！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补偿小菊，无论要我做什么。”
靳澜飜看着沈金梅，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她却忽然笑了：“请你替我谢谢黑无常大人救了小竹，也请你不要恨我。第一次把你困在鬼打墙是因为那天小菊想要吸取你们的阳气，我只是想救你们。”
靳澜飜这才惊觉：“所以那天我和琳琅在鬼打墙里看到的黑影是小菊？”
沈金梅点点头：“嗯，在我的鬼打墙里她行动受限，无法吸取你们的阳气，所以她才想引你们出去。”
靳澜飜惭愧道：“是我误会你了……”
沈金梅的灵体开始慢慢变淡：“没关系……后来我为了留在人间，迫不得已上了你朋友的身，真是对不起。请替我和她道声歉。”
幻境开始抖动起来，所有的场景都开始往高处升起，沈金梅的灵体也随着幻境逐渐飘向天空，而靳澜飜的身体则在急速的下跌。
“谢谢你们。”
沈金梅眼角的泪珠终于滑落，那滴眼泪从高空坠下，不偏不倚地掉到靳澜飜的左眼里。
靳澜飜感觉左眼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闭紧双眼，用手使劲的揉搓着。
等她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昆仑的背上。
天空中的人影正在渐渐消散，靳澜飜恍惚中看到沈金梅牵着沈金菊的手向她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消散在天际里。
“如果有来世，她会原谅她吗？”
靳澜飜喃喃着，忽然翻身趴到昆仑耳边问道：“她们还会有来世吗？”
昆仑甩了甩头站起身，身后的八条尾巴散发着迷人的金光：“也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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