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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 京城清风犹拂面,千日不醉人自醉


柳枫见李璟并不厌恶刘浩瀚,便把刘浩瀚的近况说了一遍,并称已以李璟的名义挽留于刘浩瀚。

        李璟倒也没有反对,只说这几人虽然有才,可在外过的流寇生活太久,难免野性难驯,要彻底收服他们,恐怕要费些功夫。

        柳枫没将如何说服衡山六鬼之事细禀,只称自己必会详加注意,又说了兵策被迫烧毁,提到为防周国来犯,要练兵以防不测。

        李璟知事态紧急,不可延误,看他有伤,本不要他参与,但柳枫坚持己见,又毛遂自荐,把练兵的事筹措十分详细,李璟不好折他意见,恐他力有不逮,差人唤了宰相孙晟一同相商。

        这孙晟乃道士出身,山东密州人,一首诗词出口成章,颇有才气,惟独有些口吃,说话不便,即便如此,仍然从唐庄宗李存勖年间从官至今。

        李璟父亲用之为相,直至李璟称帝,孙晟还是身兼宰相之职。

        如今孙晟年近六旬,养成了骄纵奢侈的恶习,听说家资殷实,每每食不设几案,吃饭时,都靠一帮歌姬手捧金盘伺候。

        柳枫对此实有不满,可孙晟偏偏有才气,用玩物丧志来形容,又不妥,与郭从谦不同的是,孙晟所效忠的都是李家唐王朝,是以柳枫多少慰藉些,一般不与孙晟计较。

        孙晟赶到御书房,包揽了练兵事宜,言及柳枫伤好,再辟练兵之地。

        在这之前,柳枫主要是调养身子,也无别事可做,抬头看看天,早已晌午,解了身卸甲,难得轻松片刻,折回府里。

        柳枫本要找天绍青,忽然看到一个人立在暗角处,与他对视一眼,恰逢书房在侧,便悄悄遁去。

        试想太尉府多少护卫,这人竟不请自入,还没人发现,由不得柳枫不起好奇心,也举步跟从,但里面却没有传出什么响动,后来柳枫便在书房草草用了膳,临去时,把门关的紧紧的,也不让人进去打扫。

        令人奇怪的是,他还破天荒把碗碟清理了一番,又唤人来问天绍青在何处。

        自早晨分别,他尚未有机会与天绍青静下心闲聚,但想起近日里两人情浓意浓,彼此过多对望,总有些心猿意马。

        对于柳枫而言,他想适当的调整一下自己,又考虑到恰才有不速之客造访,便萌生了个主意。

        待他来到天绍青身侧,立在后面好大一会儿,天绍青也浑然不觉,一个人坐在花厅外的石案旁,双手托腮,对着盘象棋发呆。

        面前楚河汉界分明,将帅相争,乃是一局两军对垒的棋局,柳枫殊不知天绍青还对这枯燥的象棋有兴趣,便饶有意味地多看了两眼。

        此刻,棋局已至决胜的关键处,双方不分上下。

        少时,天绍青动了动棋子,红方的‘马’吃掉了黑色的‘车’,将了黑方一局。

        稳稳将子落下,天绍青自言自语道:“进‘马’退‘相’,这下好了,杀他一个回马枪。”忍不住笑了两声,引的柳枫面色一悦。

        转而,她又轻轻叹息:“那边搞定了,这边怎么走呢?”

        柳枫听她说话,才注意到黑方被将死,走投无路,原来她心仪的是黑棋,难怪有些气馁。

        天绍青望了望自己的左右手,看定棋盘道:“好像是我输了?”神情沮丧,又嘀咕道:“哎!没想到我也有和师父一样的时候,自己跟自己下棋,可为什么师父每次下棋,都津津有味呢?”显见她觉得无趣。

        几缕秋风从旁飘拂而过,梧桐树下,只见天绍青扳着手指头,道:“自己跟自己下,左手对右手?”

        猛听铛一声,一个黑棋落在红色的‘帅’旁边,柳枫稳稳坐在对面,想着把她带来金陵,轻易撇下不管,实在有些疏忽,便打算逗一逗她。

        天绍青低头一看,一招置诸死地而后生,刚刚发愁的黑棋竟然转败为胜。

        她诧异吃愣,看着柳枫呆住,可能太过留意自己被困,忽略了‘炮’,如此一来,无子挡路,‘炮’先一步干掉了对方的‘帅’,捷足先登。

        柳枫知她心里不服,微声道:“你方才那一招因小失大,只攻不防,丢了自己的城,还兴致哉哉,若是打仗,必败无疑。”

        天绍青撅起嘴道:“嚯,红色的棋子又不归我管,是敌人,黑棋才是我的。”

        柳枫摆开棋盘,揣了个黑棋,盯紧她道:“狡辩,这是我赢的。”

        天绍青跺脚,别过头低喃道:“明明是我的棋,你钻空子,只凭那一下就来抢。”

        柳枫放下棋子道:“不服是吧,我们现在可以重头开始。”言说间,摆好棋局,示意天绍青先走。

        天绍青乐得与他这样玩耍,而她相比柳枫,是有些年龄弱小,不及柳枫做事一板一眼,素日柳枫都是神容冷峻,哪有这样的机会宠溺她。

        她心里欢畅,急急忙忙挪了个‘马’,柳枫微微一笑,动了个‘炮’。

        彼时,一只燕子停在屋檐下,喳喳叫个不停,融融的气氛持续着。

        待到一局毕了,天绍青侥幸取胜,不禁为赢了柳枫而称快,连她也没想到会赢的这般顺利,见柳枫慢悠悠地摆着下一局棋,揶揄道:“我知道了……”

        柳枫神情轻松,淡淡问道:“知道什么?笑我输了?”

        天绍青笑道:“刚才你告诉我,常常跟皇上下棋,不能驳皇上情面,每次都让着皇上,可是事实上……”语气一顿,望望柳枫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输给皇上了。”

        柳枫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果然天绍青道:“因为你每次跟皇上下棋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根本就志不在此,不想赢。”

        柳枫被她发觉初衷,是刻意相让,也不声辩,低首走了一棋,随口道:“你又知道!”

        天绍青回了一棋,道:“输了,你便可以借机溜走,因为和皇上下棋,你的心里说,‘好闷哪,还不如让我去看书或者练剑痛快呢’!”说着,已咯咯笑了起来。

        柳枫也被惹笑了,觉得她虽然跟自己较量过许多次,但天真灿漫,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觉间三局已过,天绍青早知不是柳枫对手,却没想到接连败阵,不由失去了先前的轻松劲头,嚷嚷着要再赢不可,又伸手来动棋盘。

        柳枫起了诡异心思,拦过她的手道:“这样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天绍青一脸茫然,柳枫看在眼中道:“在我看来,棋不在行,而在意!”

        天绍青不解,他耐心说道:“就是走一步棋,得在瞬间之内说一句话,不能犹豫,下棋也一样,走到哪一步,输赢得看天意!下棋之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我们一人一句,你说的话得接我的意思,不能我说东,你说西,只准一句,不可多说!如果谁接不下去,就算输了!”

        天绍青感觉这法子有趣,爽快道:“好!”正要动棋,却被柳枫拉住。

        柳枫道:“等一下!”

        天绍青不知何故,才要问,却见一路过的丫鬟被柳枫唤来:“拿壶酒来!”

        柳枫笑意浓浓地盯着她看,天绍青才明白,待酒上来,柳枫悦然道:“输了便自罚三杯!”言讫,已率先道:“行前只待把山望。”

        且说他这一句是说做事之前,已经成功在望了,多少有些成竹在胸的意味,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天绍青料到他又稳操胜券,虽不愿认输,可也只有无奈一叹,先前第一局自己之所以能赢,她也知道柳枫故意相让,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往深了想,柳枫此番安然在此陪自己弈棋,已十分难得,她当下拨过个棋子,接话道:“惊鸟出笼显神通!”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可鼓气还是要的。

        她想也没想就接出下句,柳枫笑了笑,故意相试道:“登高不见明月挂!”

        这一句的意思是讲他登到高处,天上却不见了明月,言下之意,颇有些高处不胜寒。

        天绍青看出他有意试探,忙道:“但坐南天云雾拨!”

        她旨在暗示柳枫,你望不见明月,是因为天暗,乌云遮了月光,不过我会在南天门上为你拨开黑黑的云雾,那时,你便不用担心看不到明月。

        柳枫听了此话,自然欣慰,一高兴又道:“四面落霜不落雨……”

        这句稍稍有些难度,天绍青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暗思四面落霜不落雨,是何缘由?因为不知缘由,根本没法说出下句,其实也是她被柳枫逼急,乱了章法,反应出现迟钝。

        柳枫多给了她些时辰,又重复了两次。

        天绍青被问住,愣了一愣,柳枫便开始数一二三,当‘三’落下,天绍青脱口而出:“自有春风驱寒意!”说完,便长长吁了口气。

        柳枫面色一悦,不慌不忙下棋子,道:“楚河汉界分天下。”

        显然这句是因为他看到了楚河汉界随口道出,不意刁难天绍青,果真天绍青很快道出:“红帅黑将夺苍穹!”

        柳枫大笑道:“我们这样已经没有了规矩,权且当解话意玩吧。”

        天绍青也没反对,点点头道:“挺好的,不然你想逼死我啊,这么短的时间,哪能顾及那许多?”

        柳枫认真看了她一眼,神秘道:“夜行荒山空寂寂!”

        天绍青极有默契道:“日坐亭台风徐徐!”

        柳枫不由加快了速度,道:“寄望无先知!”

        这暗含的意思则是,自己心里寄存的希望若不主动说出,其他人没有提前预知的本领,是不会猜到他想什么的。

        天绍青一颗棋子还没想到该放在哪里,思绪受了影响,柳枫动作加快,意味着她也要快,当下看也未看便将手中棋子一撂,道:“传信在甑山!”

        这就是说,不管你想什么,在甑山时,我已经知道你心里的所有想法。

        柳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安慰自己,还那般干脆,又棋子如飞道:“一车二马三炮步步为营!”

        气势太紧张,天绍青已招架不住,无论是棋子的走法还是诗句,都顾此失彼,急道:“七星八卦九宫机关重重!”额头虚汗直冒,连叹跟不上柳枫的节奏。

        柳枫显见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又匆匆道:“幕下冰冻三尺寒,冰雪不尽,日没兮!”

        他道出这般凄寒的句子,把天绍青噎的哑口无言,好半天都回不上来,无奈之下,只好认输。

        她也不耍赖,抢过石案上的酒壶,连斟了三杯,仰首饮尽,待到第三杯罢了,脚底虚浮,已有些迷迷糊糊,眼皮连眨,又醉醺醺的斟第四杯。

        柳枫见状,伸手夺了酒壶,斜睨着她道:“想把它喝光?这可是京里最好的千日醉,你喝了那么多,我还一点没喝呢!”端起酒壶就饮,等他将酒壶放下,壶已空了。

        柳枫拂了拂袖子,突然道:“你既已认输,那就要按我的意思,半个月之内,晚上亥时以后,不准备进书房。”

        天绍青愣了,道:“为什么?”

        柳枫微微抬目,手搭上石案,悠悠道:“愿赌服输,因为我在书房!”笑的意兴盎然。

        天绍青才知自己中计,原来他早算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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