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师命如山
“师父，哪怕您这样说，我也知道您心里是极疼小师妹的。”画颜缓缓道，嘴角不由得提起一个弧度，“若非如此，是谁每次看到小师妹抹眼泪，便私下里遣我炖些蜜糖汤圆送去呢？”
李存樱的眼神闪避了一下，继而不轻不重的瞪了画颜一眼。
画颜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于是接着道：“师父既然心疼师妹，此回便饶过她罢，地上阴寒，您让她跪了那么长时间，若是寒气入体，您岂不是更加难过？比起一盆花来，孰轻孰重？”
李存樱久久没有出声，片刻后，她将手中的医书放下，重重叹了一口气：“为师只是小惩大诫，依你师妹这样的性子，若不让她长点记性，往后吃的亏只怕更多。”
画颜站起来走到她身后，讨好的给她锤着肩膀，“灵犀她还小，纵然有些时候不分轻重，但好在天性秉良，日子还这么长，师父又教导有方，总有一天她会长大的。”
“小？她都十四了，再有一年便要及笄了，只有在你们这几个师姐眼里，她才是个小孩子。”李存樱颇为感叹的摇了摇头，“只怕有一天她的天真与善良，会反过来害了她自己。今日这事，虽然仅是一盆花，但若是她多长几个心眼，又怎会让有心人钻了这个空子。”
画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心人？”她皱了皱眉，似是触到了一点思绪，“师父，您是说...”
李存樱却不愿再说，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让她起来。”
画颜虽然心有疑惑，但看到师父不愿追究，欣喜的情绪要多过一成，于是走到前面俯身行了一个礼，语气欢快的道：“谢谢师父。”
她见李存樱淡淡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却在转身时听到一声呼唤，“颜儿，你等等。”
她收住了步伐，颇为困惑的回了身。
李存樱打量着她的身形，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为师离谷之时，吩咐你做的事，你可有忘？”
画颜身子瞬间僵了，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师父的吩咐，颜儿不敢忘。”
李存樱的语气仿佛一口万年无波的古井：“噢？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
“研读了《神农本草经》，修习了四十六首古曲，还有...”画颜的眼神不自觉的闪烁起来，“还有...”
李存樱没有等她说完后面的话，右腕微微抬起，玉指之间忽然射出一枚寒光四射的银针。
画颜身上若是长了毛，此刻大概全身的毛皆要竖起来，她靠着本能的反应堪堪躲过了那针，针尖稳稳的陷入离她后脑勺不到一米的木柱上，发出短暂而清脆的声响。
她不敢回头，有些胆怯的望着李存樱，“师父，我...”
李存樱却仍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右臂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袖间又闪现三道不起眼的寒光。
画颜丝毫不敢大意，眼光已然追不上那针的速度了，完全是凭着空气里摩擦的响声来闪避，将倾不倾的身形仿佛湖岸边上那一棵被风吹得七歪八倒的杨柳树。
她侥幸躲过了前两针，最后一针却未曾饶过她，冰冷的针尖没入了她的左肩，痛楚之后的麻痹感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李存樱却似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她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扬了一扬，从平淡中无端带出一股凛冽之息，整个人如离鞘之剑一样朝画颜飞奔而去。
琴仙之所以被誉为琴仙，并非单单依靠其高超的琴技，若仅如此，青楼红牌、宫廷乐师又为何不能有这样的雅名？是以江湖乱世，当今英雄多重武学，而二十年前的李存樱，便凭借一手“飞花摘叶”与超乎寻常的轻功身法力战魔教毒圣姜漓，闯出了一片名声。此后她虽然归隐司音谷，但江湖之上对她的传闻不知怎么反越传越盛，年月流逝里渐渐被冠上了一个“仙”字。如今再看那“琴”字，仅因她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司音琴门，是个赘述罢了。
李存樱自归隐司音谷以来，虽已不问武学多年，对付起画颜来依然绰绰有余。画颜只觉眼前一晃，心中立时闪过几个口诀片段，但还来不及付诸行动，脊梁骨便已传来一阵刺痛，双膝不由自主的往地上砸了下去。
李存樱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如冰：“‘飞花摘叶’其中十一针，你连第四针都躲不过，让你修习的武学身法，乱得一塌糊涂。为师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
画颜跪在地上，只觉经脉里有一股阴寒之气四处乱撞，撞得她四肢疲软，冷汗涔涔，她却将牙关咬得分外紧，哼也不敢哼一声。
李存樱眉锋又是一挑：“不出气，是心中有愧，还是自认无话可说？！”
“师父...”画颜艰难的吐出几口气，略微调息了一瞬，“颜儿，颜儿不明白...这么多年，您从未对师姐们传授武道...为何...”
“你不需要明白。”李存樱冷冷道，“只要你在我门下一天，是我琴门之人，就不得违抗师命。”
“可是师父...”画颜抬起头来，“颜儿这一生，只想行医救命，不想修习武学，也不想...伤人。”
李存樱轻蔑的笑了一笑：“江湖险恶，你不想伤害别人，可别人却难免不会来害你。”她目光飘到了远处，“你不是说，想像你三师姐那样悬壶济世吗？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到了外面，还不知道要被人捅出多少个血窟窿。”
画颜忍不住腹诽道：师姐比我武功还差，这几年也没见她身上有几个血窟窿。
自然，这话她万万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她仿佛从适才的对话里触到了一点细碎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父，您...您肯让我出谷了？”
李存樱哼了一声，右袖向后一挥：“就你现下这点根基，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司音谷里练个几年罢，免得为师出去给你收尸。”
说完，她看也未看画颜一眼，径自走向门边，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细碎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进来。
“灵犀，起身。给你师姐挪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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