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冬之寂灭 二
“纳吉尼、纳吉尼、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嘛……”小唐宁站在板凳上，双手撑着桌沿，眼巴巴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姐姐，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润泽得好似小鹿斑比一样，可爱的不得了。
不过纳吉尼实在是被这小家伙的夺命连环催给烦到不行，只觉得脑袋里好似塞满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闹得她头昏眼花。“你再闹，我就把你的‘盖伊’扔到窗外去！”纳吉尼板起脸，吓唬小唐宁。“还有！给我好好坐着，这样像什么样子。”
可惜这孩子早看出来了纳吉尼是只纸老虎，两手一叉腰，比她还似模似样的虎起脸，“我才不怕！到时候我就去捡回来，别人问起来，就是你不要的，不是我求你帮我做的！”
“嘿——你个小混蛋跟谁学的这耍赖皮，羞羞脸——”纳吉尼伸出手指刮刮脸，冲着小唐宁做了个鬼脸。“再说了，这些稻草还没扎紧呢，到时候一摔就散了，看谁帮你！”
小唐宁说不过纳吉尼，小嘴一瘪就皱起鼻子红了眼睛，“你、你坏蛋——”
“吵死了！”铁架床上传来汤姆的声音，纳吉尼看到下铺的床帘动了一下，又没动静了，大概是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这几天汤姆挺爱睡的，难道要冬眠？呸呸呸、他会蛇语又不是蛇精，冬哪门子的眠啊。
不过小唐宁倒是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吓得一缩脖子，坐在椅子上老实了。纳吉尼看他那孙悟空遇到了如来佛的憋屈样，摇着头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做人偶的最后装饰。
“好啦——”全神贯注下来手上的活儿就快，纳吉尼把人偶放在眼睛发亮的小唐宁手里，“你看，我说了只要你不吵很快就好吧！喏、拿去尽情臭美吧！这可是全孤儿院最好看的‘盖伊’！”
“谢谢纳吉尼——”得了好处的小唐宁跳下椅子，十分乖巧的道了谢，笑得像一只小松鼠一样讨喜。
“小淘气鬼，现在知道装乖啦——去吧！”纳吉尼捏捏他的小脸，笑着打趣道。
小唐宁嘟着嘴揉揉脸，有点奇怪的问，“你不跟我一块下去吗？天一黑大家就要出发啦！”
“我一会儿下来，你先去吧，可别再淘气把‘盖伊’弄坏啦！”
送走了小唐宁，纳吉尼开始叫汤姆起床。先是好言好语、然后掀被翻身、最后气得她在汤姆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下，才把汤姆也气醒了，两人又是斗嘴都是互掐的，好半天才各自规整好，走到孤儿院一楼的劳动室里，等着院长和科尔训完话就带出去放风，哦不、是过节。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笑玩闹，互相比较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玩偶——盖伊，通常是由稻草扎成，也有用树枝和别的材料的。把不要的破布充作衣服，再用一些小东西拼出五官。十分考验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还有财力！比如说那种平常比较会省的，手比较巧的，就会精心选一些材料，做出成套的服装和似模似样的五官。纳吉尼还看到有用某种动物鬃毛做人偶头发，然后扣了顶涂成棕色的硬纸板大檐帽的，惟妙惟肖，好看极了。
看着这些孩子们此时兴致勃勃的夸耀自家‘盖伊’的模样，纳吉尼实在很难想象，花那么大的功夫制作的（甚至有些孩子好几个月以前就开始动手了）、抱在手里舍不得让别人多碰一下的玩偶，却仅仅只是为了在初冬的这个夜晚一把火烧掉。
今夜是十一月五日，“盖伊·福克斯之夜”。
这个独特的英国节日起源于1605年的“火药阴谋”事件，看过V字仇杀队的人都知道！纳吉尼记得自己也曾为那部宣扬“尊严和自由胜过生命”的电影震撼不已，也记住了那个头戴面具的男人低沉沙哑的话语——
“……”
说实话电影里关于这个背景事件的交代，留给她的印象只是快速流转的镜头、流泪的眼睛、打上回忆光泽的飘渺画面，以及V并不高亢却让人心灵震颤的叙述……
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事件的主人公盖伊·福克斯是个被落后的封建制度迫害的反叛英雄，谁知道第一次在这里亲历“篝火之夜”之后才知道，原来盖伊当年的作为颇有点恐怖分子的味道——任是什么出发点，想要通过炸掉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宫来实现，行动本身就太可怕了，何况他还是为了恢复天主教特权这种宗教目的。V所认同的，大概是盖伊的行为体现出来的不畏政府强权的反叛精神和他的牺牲本身。
不过在知道这哥们儿一被抓住，严刑逼供之下就把参与的小伙伴们全招出来之后，从小听着江姐、刘·胡·兰、董存瑞等等等等革命烈士的光荣事迹长大的纳吉尼，着实小小的囧了一下……说好的宁死不屈呢！
不过更神奇的还是这个本用来警示民众的纪念性行为——烧掉“盖伊”的人偶，以庆祝阴谋的破产。经过了数百年时光，变成了如今的“篝火之夜”，除了烧人偶之外还有不少诸如放烟火之类的欢脱节目。历史果然是个任人涂脂抹粉的小姑娘，像V那样的人物在其中看到思想的力量和反叛精神，而对于大多数普通人、尤其是小孩子，这不过是个玩火无罪、撒欢有理的狂欢节。
比如此时，纳吉尼和汤姆走在孤儿院的队伍里，同街头游·行的民众们一起，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向燃烧篝火的广场移动。稍微有点条件的人都会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夸张的妆容、怪异的服装、以及黑暗街头的人头耸动、劈啪作响的火把汇成一片……纳吉尼看着周围这群魔乱舞大游·行的景象，要不是已经参加过几次了，还真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混在了某个邪教组织的队伍里……
待得走到目的地，纳吉尼仰着脖子看了老半天广场中央的篝火堆——最上面还绑着一个巨大的“盖伊”，做得十分逼真。揉揉发酸的脖子，纳吉尼扯着哈欠连连的汤姆问：“你来看看，今年的篝火是不是比去年高啊，这么大！”
汤姆百无聊赖的抬头目测了一眼，“听树林里的蛇说，有好些人从初秋就开始收集那些枯枝落叶了。好像想搞一个什么全伦敦最大的篝火堆，真是无聊。”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最大的篝火堆？”纳吉尼瞬间就想到了以前天·朝最喜欢搞的大新闻——什么最大南瓜饼啊最高摩天楼啊最豪华公共厕所啊之类之类……怎么特德福德区的领导们也好这口？
“是啊……”汤姆懒洋洋的应了一句，却被纳吉尼瞪了一眼。
“这可是一年一度小孩玩火不会被骂的日子，你打起精神来好不好？”她指着周围跃跃欲试的小伙伴的说。
话音刚落，前面人群一阵欢呼，原来是一个秃头大肚的领导讲话来了——至于什么领导，恕她一直没搞清楚英国政府官员这些个行政职位的划分。
汤姆手插着裤兜，面无表情的的发呆，纳吉尼知道他压根就没听见自己说话，气得把手上提了一路的袋子朝着汤姆的头甩过去——
啪！汤姆伸手接住，“这又是今年的‘超级特制限量款’？”说着掏出袋子里精心制作的人偶‘盖伊’，一共两个，居然还分红蓝款，真是……“还是那么恶趣味，明明是用来烧火的，干嘛搞得跟一对基佬一样。”
“这不是在英国、应景嘛……”看着汤姆狐疑不解的表情，纳吉尼悄悄比了个剪刀手——向腐国致敬，哦也！
人群中响起掌声和欢呼，纳吉尼转过头看着领导们默默退场，然后，人们开始大呼小叫的往篝火堆上扔火把，几层楼高的篝火堆立刻燃起熊熊烈火，一股热风铺面而来，倒是把冬夜的寒冷驱散了不少，场面瞬间就热烈起来。
扔完了火把就开始扔“盖伊”。比谁扔的高、比谁扔的远、还比谁扔的有创意。唱着歌扔、跳着舞烧，还有作死的拿着燃烧的人偶吆喝着乱甩，把周围都甩出了真空地带，在人们愤怒的眼神中被溅起的火星烫到脸哇哇大叫起来，立刻招来一阵大笑。
纳吉尼一把扯住举着人偶作势欲扔的汤姆，“你就不能玩一玩再烧？”每年辛辛苦苦给汤姆做出来，一眨眼就被他甩到个篝火里付之一炬了，烧纸钱都没这么迅速，真是太不爽了！
汤姆不耐烦的扫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围，周围都玩疯了没人注意，于是一小堆火被无声无息地“抠”了出来，汤姆上前几步蹲下来，把人偶架在火上，就跟烤红薯似的优哉游哉的烧起来。大概这个姿势挺温暖舒适，不一会儿汤姆然就这么打起瞌睡来！
纳吉尼无语的看了一会儿，决定不理他了，臭小鬼一点都不可爱，姑奶奶我逗小唐宁玩去！
“捐点零钱给盖伊吧、捐点零钱给盖伊吧……”
纳吉尼卖力往另一头挤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小唐宁和几个伙伴搂着他们的‘盖伊’向周围的陌生人们讨钱，狂欢中的人们正是情绪高昂的时候，纷纷慷慨解囊。
纳吉尼笑了笑，白天的时候孤儿院的大人们都有事要忙，所以孩子们也不能上街，这本该是白天做的事情——用手中的玩偶讨零钱，就像万圣节讨糖果一样。话说英国好像很多节日都有类似的习俗，这里虽然不兴过年红包，但让孩子们讨要东西和零钱却是广为认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贫穷可怜的小孩太多，所以才有这许多即使是最吝啬的人也必须意思意思的小风俗……
胡思乱想着，纳吉尼慢慢往那边移动，突然、一个粗壮的人影大步从她身旁走过，横冲直撞得一下把纳吉尼就撞到了边上，却连步子都没顿一下就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纳吉尼蹲在路边呲牙咧嘴的揉着肩膀，看那人黑熊精一样的体格，估计撞上自己这小身板就跟撇开挂面似的……哼！这么拽，祝你早日撞到碰瓷的，不敲你个倾家荡产真是对不起被你撞过的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纳吉尼上衣的内口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躬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抱出口袋里的小白鼠——自从上次给她和汤姆报信之后，纳吉尼就把它养在身边了，只是圈圈不知是受过伤的缘故还是失去了原主人的关系，总是恹恹的，皮毛更是一天天灰败下去，最近天气越发冷了，纳吉尼怕放在孤儿院被冻死了都不知道（汤姆才不会屈尊降贵去照顾一只耗子），索性带在身边。
这会儿圈圈却一改往日的颓败，激烈的挣扎起来，纳吉尼刚把它捧在手心想仔细看看怎么了，圈圈居然不要命的纵身一跃像一枚小火箭似的窜了出去——
“圈圈——”纳吉尼急忙跟上去，不一会儿就跟着小白鼠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巷子里。周围疯玩的人群已经准备好迎接马上就要开始的焰火表演，气氛愈加热烈，谁也没有注意到少了一个原本就不怎么起眼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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