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伦敦行
此时天色尚早，从锁死的格子窗看出去，苍白的天空被玄黑的窗棂被分割成一块块长方形——天色白得像湖，被设了栅栏的湖，而房间里的人就像被饲养在湖底的鱼，永远看不到完整的天空。
这是每个在孤儿院醒来的人，每天都会看到的天空。纳吉尼已经看了五年，可今早不知何故，似乎格外不能忍受。
她走到窗边，入秋后变得干燥的晨风拍在窗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啪嚓声，一只到处可见的褐色家麻雀落在窗沿上，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看着玻璃后的女孩子。
纳吉尼伸出手指，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点在麻雀的灰色短喙上。
刷啦——
小小的麻雀张开翅膀，头也不回的飞走了……纳吉尼无趣的放下手指，望着那自由自在的轻快身影，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溢羡慕和渴望。
真想，出去玩啊……
……
“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女孩子满脸希冀的看着对桌的男孩，他们坐在教室一角，和其他人一样等着老师到来（孤儿院又重新聘请了教师）。
“我没试过。”男孩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母，抬起头来。“就不能用我的办法吗？”
纳吉尼头摇得更拨浪鼓似的，招的伊丽莎白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时门边传来脚步声，老师来了，他们结束了谈话。
好不容易熬过漫长的一天，吃过晚饭，在昏暗天光的掩护下，俩人悄悄来到了孤儿院的大门口。
“巴布斯这时候八成在吃饭，他总是习惯等孩子们吃完再开始晚餐，也不知道为什么。”纳吉尼煞有介事的踮起脚看了看一楼拐角处的小屋，不过窗帘拉着，什么也看不到。
“别说废话了，注意看着人。”汤姆走到铁门前，把手放在铁门上那把粗犷黝黑的铜锁上。
门外暮色四合，空旷古旧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一阵狗叫或者模糊的人声，也有马车的声音，这种时候纳吉尼就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密切注意是不是往孤儿院来的，不然就被抓现行了。
耳边响起细细密密的噪音——是那种老旧金属特有的摩擦声，她低头看去，只见铜锁在汤姆手指下小幅高频的震动，好像里面装了个马达一样。
“行不行？”纳吉尼睁大眼。
汤姆瞥了她一眼，“还是直接毁了省事……”
“那不行！这样不就暴露了。”再说了你毁一把他们装一把，哪能这么糟践东西啊！
汤姆似乎有些烦躁了，索性闭上眼，手用力一握——碰！整个铁门猛地一震，发出巨大的响声，正当纳吉尼以为汤姆把孤儿院大门拆了时，头顶又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什么东西松动了！
抬头一看——铁皮字母“A”颤颤巍巍的在暮色中摇摆……终于、身子一歪，头下脚上的栽了下来……纳吉尼一把扯过汤姆、像动作片里躲炸弹一样扑倒在旁边的石板地上，小腿磕得生疼。颇为自得的爬起来一看——靠之！A先生只是倒了个个，小脚尖尖娇俏万分的黏在铁栏杆上呢！
纳吉尼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的傻逼行径呢，巴布斯的小屋子又传来了动静——也是，他们这边实在热闹！
汤姆这回反应比纳吉尼快，一把拉起她就跑，绕到后院跑进房子，一口气上三楼不费劲！最牛逼的是居然还精准的避过了楼里的人，脚步声也放到最低。
这种“静音跑法”实在费劲儿，纳吉尼一进房门就扑在汤姆床上装死，一副“横尸当场”的模样。汤姆关上门转身，不声不响的把纳吉尼“移”成正常位置，然后大模大样的坐下来，十分不爽的看着她。
“就说这法子又麻烦又不保险，你要是想出去，我帮你翻墙好了。”
纳吉尼回答的有气无力：“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要是没轻没重把我摔个好歹怎么办？”
汤姆不屑的一哂，“你能有丹尼斯的体格？”
“你还敢说！你看当初把那俩娃娃吓成啥样了？”纳吉尼瞪眼。
“那你到底要不要出去？”一针见血。
“要……”
两天后……
清晨，伦敦一隅的街头，大雾弥漫。
纳吉尼站在老旧的煤屑沥青路面上，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鞋底传来碎渣相互摩擦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伦敦的大雾中央，真正是十步开外一片模糊。不敢再乱走，索性停在原地。
雾中的世界美丽又神秘，她正想象着路旁带铁护栏的宅邸里住着一位被囚禁的美少女自娱自乐，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又引得她转过身——啊，是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绅士，黑色圆顶硬礼帽十分有“英国风”。
他迈着稳重的步子从雾中浮现，看到立在当地的小女孩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脚下却不停，随着步伐挥动的长手臂让纳吉尼恍然大悟自己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绅士手杖，那种精致的、优雅的，带有浓郁的骄矜气质的小配件。
在她眼里，眼前的人更像是一种符号似的象征，她饶有兴味的肆意比对着记忆中的形象，完全不顾对方的诧异。男子走得很快，不一会儿身影就在雾中模糊了，纳吉尼看到他在重新隐入雾中之前微微向后侧了一下脸，但彼此都来不及看清对方最后的表情，大雾瞬间抹去了一切擦肩而过的痕迹。这就是大雾，茫茫漠漠，聚散无痕，又自在又寂寞。
而她最喜欢的是马车出现的情景：先是远远的灯光，莹莹的浮在幽灵般的白色雾气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不会让人感到未知的恐惧，因为你早已听到达达的马蹄。高纬度的马儿仿佛也要更高些，纳吉尼高高仰起头才能看到它们的美丽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这些喷着响鼻走过的生灵可没有人的不自在，但有些也会好奇的看上这个小女孩一两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雾气渐渐稀薄，纳吉尼才发现几步开外的街道其实很热闹，只不过她刚刚好站在了比较萧索的的街角。路旁有萌发新绿的树、路上有步履匆匆的人、还有在纳吉尼看来样式复古的汽车、推着“古董”婴儿车的端装女士、把垃圾倒在门口的铁皮桶里的小胡子胖老板……这一切在纳吉尼眼中充满了生活气息，却也陌生无比。
雾气将尽的时候，汤姆终于从越来越多的的人群中出现，快步走到纳吉尼身旁，掏出藏在外套下的面包递给她。“最近的那家面包店关门了……”他慢条斯理的撕开包装纸，“我还以为大家都发现不了他家的面包有多难吃呢。”
“那这是上哪弄的？”别是你每次偷溜出来都上他家“光顾”，把人家吃穷了吧，纳吉尼脑内习惯性吐槽。
打开纸包，发现居然是是一个精致的奶油牛角包，看了看已经开始啃粗硬的小麦面包的汤姆，后面那句吐槽就和着松软的面包一起咽了下去。
“转了几条街才发现另一家，位置偏的跟棺材铺似的。”几口解决掉早餐，汤姆随口问了句去哪里。
纳吉尼舔了舔沾上嘴角的奶油，“有推荐没？你可是出来过好几次的。”
“附近几条街就是普通的住宅，孤儿院西边是市集，这么早还是货物集散的时候，花市应该也还没散。往东走是码头，不过那边比较乱。你一直念叨的市中心得搭车去，大概几十分钟”
纳吉尼想了想，“我们去码头吧。”
一个地区最品流复杂的地方，大概是最能反映当地百姓真实面貌的区域吧。既然不能把伦敦当一个走马观花的旅游地点，那就好好看看这个年代的普通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吧。
……
跟码头相比，刚才的街道简直可以用冷清来形容。眼前挤满了来来往往装货卸货的船只、脏兮兮的码头工人、千奇百怪的叫卖小贩、还有一些……呃、目测是特殊职业者，以及各怀目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场面乱糟糟、乱哄哄，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语言交织在一切，让纳吉尼顿感压力，就好像你好不容易熟练掌握了普通话，=
经典电影《卖花女》中傲娇的希金斯教授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可以从他的腔调分辨出是爱尔兰人还是约克郡人，而他自己更是可以分辨出每隔六英里的不同口音。事实上伦敦人民的口音还要更复杂，有时每隔两条街都有可能不同……这位嘴欠的教授还曾嘲笑底层卖花女难听的口音，认为“发出如此讨厌声音的女人，没有资格到处走、到处生活……她应该被吊死，因为她谋杀了英语……”
当时只顾着欣赏教授与卖花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花痴纳吉尼，现在真想仰天长叹一声教授实乃知音也——“为什么不好好说英语！为什么不说正统英语！”当纳吉尼听到“you”几乎被发成“ya”时，瞬间感受到了来自方言口音的森森恶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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