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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伦敦何处


纳吉尼趴在床上,手肘撑着大大的枕头,鼻子下边摆着一本摊开的小册子,小脚丫微微翘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任何人看到了都会以为小姑娘八成正沉浸在童话故事里,可谁也不知道,此时那张正对纸页的小脸上,是一副严肃到就她年纪来说显得十分可笑的表情。

        如果有人不经意的瞥到了小册子的内容,大概会惊讶一下竟全然看不懂,然后会心一笑——小孩子就爱乱涂鸦。

        这个事实让纳吉尼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十分无奈,虽然没有人去怀疑一个伦敦孤儿院里的三岁小孩怎么会写中文这一点很是不错,但不怀疑的原因却是——她依旧僵硬的手指把美好的方块字硬生生的写成了英国人眼中的“涂鸦”这一点,真是让人羞愤欲死啊!

        这本小笔记本是纳吉尼为自己买的新年礼物,要说她哪来的钱?这话却不可谓不长。

        此时窗外阴雨绵绵,孤儿院内外笼罩着一片阴冷潮湿的寒意。只有一楼的劳动室里烧了壁炉,大多数孩子也都在那里。不过对纳吉尼来说,与其在烧了火也暖不到哪里去的劳动室里呆坐,不如躲在被窝里把昨天发生的事好好总结一下。

        昨天,是一个与今天截然不同的阳光明媚的日子。也是1930年的1月1日,新年第一天。早就知道这天是为数不多的孩子们的集体出行日的纳吉尼,前一晚听着大本钟的钟声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

        倒不是她对在英国过年这件事本身有多兴奋,毕竟每逢佳节还倍思亲呢,更何况她还不只是“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么简单!但要说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最不能抗拒的诱惑,大概就是那些丢失的记忆了。

        慢慢摆正心态的纳吉尼,随着越来越适应这个小女孩的身体,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她的记忆会因为听到、看到、接触到相应的事物而被激活!所以见识的东西越多,对她的影响越大,而孤儿院千篇一律的生活显然不能满足一个迫切想到重新认识自己的人。

        在弄清楚了目前所处的时空是二十世纪初的英国伦敦之后,她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对伦敦的一些印象——古老巍峨的建筑、雨雾蒙蒙的街头,灰暗色调下张扬艳丽的红色巴士、国会大厦旁声震云霄的美丽钟楼,以及衣香鬓影的淑女、优雅矜持的绅士……伦敦,一个在无数的故事里矜持的充当着背景,却丝毫不比主角们逊色的美丽都市。

        于是,新年第一天与小伙伴们手牵手(院长规定的,怕走丢了)走上街头的纳吉尼傻了。塔桥呢?大本钟呢?白金汉宫呢?说好的伦敦呢!

        纳吉尼望着四周同样古老繁忙却无比陌生的街道,愤愤不平的操着一口破英语质问院长阿姨,难得和蔼一天的院长梅·琼斯十分诧异,“谁跟你说街上有大本钟的?这里是特德福德区啊孩子,要去威斯敏斯特你这小短腿可得做马车,怎么纳吉尼想去看大本钟吗?今天恐怕不行了,以后会有机会的。”琼斯眨眨眼,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那我昨天还听到钟声了!”这里不是伦敦吗!

        这下连左边跟人聊天的小兔牙利物浦都诧异了,他转过头来很奇怪的看着纳吉尼,纳闷极了。“那是广播里传来的呀,大本钟再大,钟声也只能传到方圆几英里远,除了市中心当然是听广播啊,纳吉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纳吉尼只能呵呵呵了,右边的汤姆还故意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威斯敏斯特宫当然在威斯敏斯特区啊,笨蛋!”

        有苦说不出的纳吉尼只能在心里呐喊,谁来跟我解释一下“London”的定义啊!

        这个元旦节过得郁闷的,满脑子问号的纳吉尼根本就没心思欣赏公园和街头的新年表演,连遇到发铜币这种好事都只是跟着大家傻傻的道谢——她又涨知识了,本来以为是路人看到孤儿院孩子才慷慨解囊,可是随即又看到街头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欢欢喜喜的互赠铜币,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年俗啊!

        所以,征得院长同意之后,用新年的吉祥铜钱买回一个小本子的纳吉尼一回孤儿院就开了手指的征程——妈妈,我被自己的字丑哭了……

        本子抬头写着:行政区划

        左边书:

        英国

        郡——区——教区

        首都伦敦为独立级别

        右边写:

        中国

        省——市——县

        首都北京为独立级别

        下方的空白处画了一个不规则的闭合图形,里面分为28个区域。最中间的区域里标注为1。它的左侧相邻的区域标注为2,而在1区右下侧隔了两个板块的地方标注为3。

        旁边是注释:1——伦敦金融城

        2——威斯敏斯特

        3——孤儿院所在区特德福德

        最后是总结:伦敦很大!

        四个字道尽纳吉尼的怨念……她记忆里那个充斥着各种地标和各国游客的“伦敦”,其实是伦敦郡里最中心的伦敦城和旁边的威斯敏斯特市的组合城市,那些地标景点——唐宁街、白金汉宫、大英博物馆等都位于威斯敏斯特市,举世闻名的大本钟更是威斯敏斯特宫(国会大厦)的钟塔!而伦敦城作为金融和贸易中心,主要是行使商业职能。纳吉尼这小呆逼还以为只要身在伦敦,走出门就能看到高高的钟塔……真是没文化啊没文化!

        这个本子上的内容虽然简单得可笑还禁不起推敲,毕竟两国的区划其实远比这复杂。但费了姥姥劲儿问到这些信息(英语太差没办法),从而想起了祖国部分情况的纳吉尼还是很开心。

        这种又涨知识又不断想起回忆的过程虽然有点精分,不过还是蛮好玩的。每天醒来,见到新的人、遇到新的事、看到新的风景,都会激活一些回忆。感觉每天都会重新认识自己一遍,这样想的话,好像那些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纳吉尼合上本子塞到枕套里藏好,翻过身侧躺在床上,一边揉着有些发麻的手肘,一边看窗外的蒙蒙细雨。屋子里很暗,就算窗玻璃够大也抓不住暗淡的天光。叮叮咚咚、滴滴答答……这座冷硬的建筑被敲打出了活泼的声响。

        据说雨声是最好的安眠曲,它让躲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的人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而人一旦觉得满足,世界就是美好的,所以说知足常乐。她闭上眼睛,任雨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隔离。她在心底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谁也听不到。

        我喜欢下雨,不管我是否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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