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941年2月 5
陈深上一次来永安百货的时候还是陪着刘兰芝一起，为的是毕忠良的生日礼物。
他现在在这里倒不是因为扁头的撺掇，才想到店里买首饰讨苏念欢心。他知道苏念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珠宝首饰。他只是想起了昨天晚上李小男耳垂上莹莹的珍珠耳环，一晃一晃的特别好看。
陈深就想着给苏念买一对耳坠，应该会比李小男的更好看。
苏念不戴这些。她一向素净，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手腕上的镯子。是她妈妈给她的，糯种白底飘绿的翡翠镯子。
陈深知道如果是自己送的话，苏念一定会戴上。
“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看一下。”粗略地扫过柜台，眼神在一对精致的水滴状耳坠上蓦地停留。接过耳坠，陈深把它放在手掌心里细细的端详。和田玉，温润的海贝色，很适合苏念，他想。
“我要了，你帮我包一下，谢谢。”陈深礼貌的冲售货员笑了一笑。“好的。我这就帮您包起来，先生可真是有眼光。”售货员便把耳环装在盒子里边夸奖他的眼光。
陈深讽刺的笑了，心想：自己这三年来灯红酒绿吃喝玩乐，混迹在风月场所，挑首饰倒也有了眼光。
买好了耳坠，陈深又回了行动处。虽说在行动处里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闲话，可他实在是懒得听老毕念叨，还是回去装装样子的好。
“陈队长，你现在有空么？帮我剪个头发吧。”柳美娜从档案室出来，笑着同刚坐下的陈深说道。
柳美娜是行动处的档案室主任。她这样的年纪，就想找个人嫁了，找一个太平地方，好好的过日子，离开76号。她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小女人，想找个好男人嫁了，给他生孩子。可惜这世上的好男人都名花有主了，柳美娜整日里应付着钱秘书的殷勤讨好惋惜的想。像陈队长这样的好男人，是轮不到她了。
“没问题。我最喜欢帮女人剪头发了。为美女服务，求之不得。”处里有人传言说柳美娜是李默群用过的弃妇，陈深不可置否。柳美娜是一个老姑娘了，可也是一个漂亮点的老姑娘。每次自己给她剪头发的时候，她就会闭着眼睛，笑着听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单调却又让人莫名的安心。
陈深麻利地拿出剪刀，梳子和围布。柳美娜的刘海湿漉漉的搭在她饱满的额头上。他细长的手指略撩起一缕头发，拿着剪子咔嚓剪了下去。头发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在空中无力的打着转，最后还是静静的躺在了地上。陈深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头发，在空中随着风不由自主的晃悠悠的打着转儿，只等待着最后的落下。
剪完了头发，柳美娜手拿着小镜子不停的照着，看着自己的新发型，开心得同陈深道谢。陈深慢条斯理的拿着布仔仔细细的擦着理发剪子，放进了西服的内袋里，开口道：“美娜，我都帮你弄了这么漂亮的新发型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哎哟，附近刚好开了一家新的西餐厅，我还没去过呢，要不今天晚上我请你去吃吧。”柳美娜想了一会说道。
“今天晚上啊，我刚好有点事儿，改天吧。”陈深一脸不凑巧的说。
“陈队长可真是个大忙人。也是，像陈队长这样，晚上哪会有空陪我吃饭呢。”柳美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陈深笑了笑，说道：“我可巴不得和你一起吃饭。”面露委屈，“你可误会我了，罚你同我吃两顿饭，少一顿都不行。”哄得柳美娜噗嗤笑了出来。“陈队长，我可记住你的话了，不许反悔。”
柳美娜走后，陈深也走了，没去米高梅。
苏念放了学，在院子里伺候自己养的花儿，水仙花，开的正盛。小小的白白的一朵朵花儿，同地上的白雪相称的很。轻轻拨弄着花瓣，刚刚洒上去的清水从花瓣上坠落，她有些心烦意乱。
门没有严实的合上，她时不时的透过缝往外看，却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估摸着时间，苏念想着陈深估计又在米高梅流连忘返了，站起身，便去打算关了门。昨夜里没关窗，许是受凉了，她有些咳嗽。
手刚扶上门闩，便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看见了，苏念反而有些迟疑，是继续关上门还是同他打个招呼。没等她想好，陈深推开门一双长腿就跨了进来，见苏念低头后退了几步，他沉声问道，“怎么了，傻了吗？”
苏念不由得看向陈深，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眼神中犹自带着流转的笑意。
她笑的一派天真好看，不愿让陈深看出心思，说道：“没怎么，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声音略有些喑哑。陈深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拿出了口袋里的盒子。
诧异的接过盒子，打开来，那副玉耳坠静静的放着。苏念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陈深，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开出了一朵花儿，开在她的心尖上。
拿起一只耳坠，在耳垂边上比划着，“好看么？”
陈深忍不住笑了，取过耳坠，小心的给苏念戴了上去。
苏念一下子僵直了身体，心跳在耳膜旁咚咚的响起。她冰凉的耳垂被陈深略带暖意的指腹划过，坠子微微颤动着，像她的心一样。
“很好看。“陈深歪着头打量着苏念。她穿了一身杏色的旗袍，头发用一根墨绿色的绸带微微挽起，刚刚带上去的耳坠衬得她愈发好看。
苏念抬手抚着坠子，温凉。
过了一会儿，她迟疑着说：“我妈妈昨天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过年怎么不回家。”
陈深掏出来一只樱花牌的香烟，点上了。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苏念的脸，他突然有种预感，苏念也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同我讲，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一个人在外面。这乱世里，赶紧找一个好归宿。下半生才可能安安稳稳的。她已经托了校长，就是我那个远方亲戚，替我打算了，说是明天让我打扮的好看些去见见，看合不合适。”苏念一口气说了出来，不给陈深一点喘息的时间。
苏念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她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实在拖不下去了，便回家吧。
她舍不得离开老师。可是后来，陈深遇到了李小男。自己似乎变得可有可无。仅存的自尊心阻止了她想要询问陈深对于他来说谁更重要的问题。
但是现在陈深的行为，无疑让苏念心中燃起了希望。只要陈深一句话，她可以不顾一切的留下来。
陈深指尖兀地感到一丝灼热，才恍然发现烟已经快燃到了末端。扔了烟蒂，用脚底碾灭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肯落在苏念的脸上。他已深陷囹圄，又怎么忍心再把苏念拉入这风云诡谲的局面里。
上海已全面沦陷，被汪伪政府控制，繁华的表面下早已暗流涌动。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他心想：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留在我身边了。早在我离开黄埔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同你有任何瓜葛。
苏念还在等着陈深的回答，他就那样笑着说：“明天出门的时候，记得戴上我送你的耳坠。我和柳美娜约了饭，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苏念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涌出来了，她飞快的眨了眨眼睛，把泪意憋了回去。
“咳咳咳咳。。”她的嗓子痒痒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受凉了？”陈深关切的问。
“嗯。有点小风寒，不碍事。”
“多喝点开水，要实在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去医院的。”苏念淡淡的说道。
“你不要同我逞强。”陈深皱眉道。
“我没有同你逞强，你多虑了。好了，我要去歇下了。再见。”苏念客气的道别。
陈深深深地看了苏念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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