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忆
三天后，万擎一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落星山，这个他呆了百年却并不熟悉的地方。
百年之寂，半世离愁。
多少风雨在这里凝成霜华，离碎的记忆又被拾起，人生、浩浩然不过几十载，即便是修源者，将这岁月拉长十倍，百倍，也然不过转瞬。
乘着冬日的凄零，落星山也蛰伏在这片大地，萧瑟的冷风早已带走最后一片桃叶，山下那颗桃树，只有树干峭楞楞地立着，树下的泥土里，还残留着几丝芬芳，来年的桃花必会更盛。
万擎一望着桃树，只见树后隐有一小片土丘，土丘上除了一枝腊梅什么也没有，他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腊梅树，他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却是发现这腊梅还是保持着盛开的模样，忽有一股淡香传来，他弯下腰，拾起这枝花，花香顺着鼻尖萦绕在鼻息中，可正当他闻着花香之时，一股异常清新的感知从鼻腔中传入心扉，在之前与任文等人一战后，他的心境一直都没平复，而闻着这香味后，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境渐渐平和，精神大振。
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粘附着神识的。
这等程度的神识，是他在掌门身边感知到的都还不及。神识即精神力，拥有强大的实力就必须要有更强大的精神力为之支撑，才不会走入歧途，走火入魔。这一枝花上都能有如此强悍的神识残留，想必留下这神识的人只怕整个北冥修源界都不会超过三个，究竟是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不知晓，在他心里，这个小镇已经变得更加神秘。
他放下花，清冷的寒风簌簌地卷着他的衣袖，耳畔，那两鬓的白发添了几分萧瑟。又是一阵寒风卷过，他却已不在原地，只留下那株腊梅在风中凛冽。
半个时辰后，万擎一来到了瀑布旁，手中还拿着几株品质不错的灵药，随即他便是往储物戒中一抹，消失不见。他望向远方，又看着这条瀑布，脑海中又不禁掠过一些残缺的画面，是灵狐和叶枫想拥坠下瀑布的残影，还有它在山林中逃避雷家族人的追逐，这些画面，不知觉地就浮现在他脑海中，约莫是他体内的灵狐魂魄见到此景的回忆罢。
“嗯，那人是？”万擎一靠在瀑布旁的一棵大树上，望着倾泻而下的瀑流，双眼一眯便是注意到了瀑布之下的湖畔有一个撑着拐杖的老人，那个身影，似曾相识。
“喝……”一道浑厚又略带稚音的声音从瀑底传来，顺着声音，万擎一往下一看，竟有一人顶着瀑流的冲刷而立。
是你罢。叶枫。
万擎一泯然自语道，望见此景，心中不禁升起几个疑问，为何叶枫要这样？这样极端地锻炼身体的韧性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难道叶枫他爷爷叶云要让他…成为修源者？可之前叶云还是很排斥他这样的陌生修源者，现今又想让叶枫踏上修源路……
“真是头疼。”万擎一不仅喃喃道，“要真是这般，那幽傀羽子鹤所言的救下的枫儿也就必定是他了。”
万擎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打扰他们的生活，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生活着的山村孩童，如今却又接触到修源界这个看似遥远却又真真切切发生出现在他眼前的世界。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万擎一也不知该如何思量。
就在他纠结之时，叶云喊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再来。”叶枫一跃跳入湖中，冰凉的湖水似乎已经不会让他感受到太刺骨的寒冷，没一会儿叶枫便是上了岸，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弄湿了地面的尘土。
“披上。”叶云把一件兽皮衣裹在叶枫身上，拍了拍他肩膀，道，“十天了，现在能坚持一个半时辰，不错。”
叶枫脸色有点苍白，支支吾吾的声音从他不时抖动的牙根传出：“冷啊，冷……”
“欲成大事，必定要付出代价，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在普通人的世界是这样，在修源界更是这般。”叶云看着嘴唇泛紫的叶枫，心里虽也心疼，可他知道，如果叶枫连这关都过不了，又怎么去面对修源界的大千世界呢，所以，这是必须得咬牙坚持下来的。
听着叶云的话，叶枫的眼中又闪烁起光芒，是希望，是坚持。
万擎一将这一切自然是看在眼里，如此一个年轻的山村小童，却有这般不平凡的身世，修源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他轻笑着摇摇头，叹道：“我自己，恐怕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了罢。”
该是报答叶家的时候了。
万擎一一跃而下，数十丈的瀑布仍在背后缓缓倾泄而下，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漂浮的水汽中，不见踪影。
半个时辰后，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叶家庭院，院子里十分干净，只有一方石桌和几座木椅，寒风凛冽，万擎一的衣裳冽冽起舞，清冷的庭院里漂浮着一股药香，颇为氤氲。
庭院里处是一小间平房，平房上面的烟囱里钻出阵阵炊烟，簌尔又消散在空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从平房里走出，闻着菜香，少年的脸上颇是满足的表情，径直走进一旁的厅堂里，将碟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转身便是要返回厨房，可眼前的万擎一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挠了挠头，问道：“你是要来看病的吗？”
“哦？看病？”万擎一嘴角一挑，舒然笑道。
“最近天凉，村子里外得风寒的多。”叶枫憨笑着答道，“看你这模样，不是村里人，也不像是得了风寒的。”
“来这里就都得是看病么？”
“那倒也不是，不过你是来……”
“要说有病，倒也有些毛病，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该还的我是务必会还的。”
“人情？”叶枫脸上写满了疑问，除了爷爷济世行医帮了很多人，他似乎也没做啥，况且眼前的这人他可根本没见过。
“枫儿，来了客人吗？”叶云的声音在一旁的平房里传出，随即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便是一顿一顿地走了出来，见到陌生的万擎一的面孔，同样也不知道他是谁，尔后问道，“阁下是？”
“我是灵狐……灵狐的主人。万擎一。”
叶云和叶枫的脸色陡变，叶枫的脸上是惊喜大于激动，而叶云的脸上，则更多的是让人难猜透的复杂神情。
片刻的安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凝固的还有叶云入土三寸的梨木杖。
“你，为何还要来落星山？”叶云淡淡地问道，话里透着他虽然年纪已大却没改变的强硬。他不知道万擎一是如何恢复肉身的，也不明白他回来找叶枫是何用意，“当初枫儿冒了多大的险救了你，我们只想在这落星山过些简单的生活，你这番是何用意？”
“你是灵狐还是万兄？”叶枫看着眼前这陌生的身影，却有种别样的心情，万擎一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修源者，不，应该是除叶云和聂村长外的第一个修源者，如今又想起之前在落星山下的那次奇遇，不禁感觉颇是几分机缘，也正是在那以后，他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那个广阔无垠的修源界。
万擎一微微一笑，表现出十足的善意，他可不想被叶云认为他是来找麻烦的。
“老人家，我是来帮你的，当初叶枫救了我，如今也该轮到我报恩了。”
“我们不需要你报恩，你离我们远些便是最好的报恩了。”叶云依旧是一脸的警惕。
“爷爷，万兄不是坏人。”叶枫辩解道。
“修源者不是普通人，更没多少好人。”叶云提高了嗓音，话里充满深意。
叶枫的脸色有些难看，唤了句“爷爷”。
“老人家，那你算好人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行医救人十数载，医人无数，我扪心自问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不能算好人？”
“我说，是以修源者的角度，还有天云宗弟子的角度。”万擎一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天云宗”这三个字上却是加了种特别的口气。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叶云的神情越来越复杂，甚至还有几分惊怒，万擎一如何知晓这些他不清楚，可他却隐隐感觉此人并不简单。
“天云，万兄你……”叶枫欲语还休。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们的，包括天云灭门的背后还有些什么，我也都能告诉你们。”万擎一摸了摸手上的储物戒，深思道，“天冷，我们还是进去说如何？”
又是片刻的停顿，叶云抽出插在地面的梨木杖，转身向厨房走去，反身道：“枫儿，让他进去。”
“万兄，请。”叶枫示意他进屋，神色也开始有些复杂了，他知道，他得开始学会面对这一切了。
万擎一含笑而迎，走过去拍了拍叶枫的肩，就进了屋。
不一会儿，叶云提着一壶酒和一碟小菜回到屋里，他的拐杖在地面敲击的声音却是更沉重了。
“天冷，喝点温酒。”叶云转身取了三个杯子，叶枫把酒满上，先端给了叶云，又递给了万擎一，随后才是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了半杯。
“那我就不客气了。”万擎一先行饮下眼前的这杯酒，呼出一口热气，道，“不错的酒。”
叶云又示意叶枫把他的酒杯满上，随后举起酒杯，道：“论年纪，你应该比我还大上不少，我们之间就不拘礼了，喝。”
几轮酒后，万擎一乘着些微醺的酒意，道：“说起来我跟你们叶家还真是有缘，本想自半年前一别后就再也不会想见，现在又回到这里，冥冥中，我想还是有些缘分的。”
万擎一把从羽子鹤那所得来的消息跟他们都讲述了一番，先前叶云也是将信将疑，可当他见到万擎一把羽子鹤从卷轴里唤出来时，他却有些激动了，纵使十余年过去了，他还是认得当初把宗主夫人和小叶枫救出来的这人，可他还没来得急感叹羽子鹤被炼成幽傀的遭遇，却被羽子鹤突然又说出的一句话震撼至极。
“夫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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