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生如灯
柳时镇紧盯着姜暮烟惨白的脸色，“我们在准备作业，两边都可以，十分钟后结束。”就在姜暮烟思考失神之间，崔中士过来询问上级指令，“决定了吗？”姜暮烟直接脱口而出，“给我十分钟……”崔中士脸色微变，一时顾不上许多，直接严厉道：“没时间了！”
姜暮烟眉心一跳，脸色愈加惨白，死死抿着发抖的唇线。柳时镇用眼神示意下属，放轻了语气，“那就这样吧……”他知道让她下这个决定十分的残忍，但是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这个决定必须由她来下，这是她作为医生的职责，避无可避。而实际上，救援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这里搜救现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再次崩塌的可能，他却还是给了她十分钟的时间，让她去思考，去做决断。因为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出的选择。
这简短的十分钟的时间宛如电影里面惯用的慢镜头，几乎将每一个搜救现场的工作人员的动作分割成一步一步，时间从短短的十分钟好像被拉长至几十分钟、几百分钟。为了做出选择，姜暮烟和河护士在这简短的时间里又无比认真检查了两个重伤员的情况。高班长从容看穿了现在搜救情况的难点，发自肺腑说出一番话，作为有着30年的建筑行业的从业经验的高班长，能够清楚的看出目前的救援情况势必不能两全这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他并非就真的舍得慷慨赴死，但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那么他的决定，几乎在尽最大的帮助姜暮烟去做出选择就谁和舍弃谁的最佳决定。
在乌鲁克短短的几个月里，不是很频繁的接触中，姜暮烟就看清楚高班长的性格是属于很开朗的，老好人式的性格。他的家庭生活很美满幸福，有着深爱的妻子，出类拔萃的三个孩子，或许正因为他度过了短短几十年这样幸福美满的日子，他才知道生活的可贵，才选择不想让年轻的巴佑带着遗憾匆匆结束自己如此短暂的一生。
从高班长的简短的叙述中，姜暮烟可以想象着他们一家五口曾经无比幸福的时光。那一刻，姜暮烟心里翻涌出了无数的辛酸和……最滚烫的妒火。让高班长这么从容慷慨赴死的家庭理由，她永远都不会拥有……
而巴佑每一次看到姜暮烟的身影，总是会迫不及待申述他要活下去的念想，他并不想死，他的求生欲望在那一瞬间表现得很强烈。不会有人会说巴佑的表现充满自私，他的一系列的表现也是一个重伤的人在正常反应，谁都不愿意客死他乡，更何况他还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巴佑不懂韩语，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而他的工作经验也不足以让他能判断出，目前救援工作面临的困境。他只知道，救援队已经来了，生还的希望就在眼前，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个希望，哪怕抓住希望的一瞬间，也不想松手放弃。
姜暮烟记下高班长所有的遗言，来到一个角落，低垂着头搓着满手心凝固的血迹。那一个人凭借着自己身为特种兵的特长，静悄悄站在她的面前，却又问出在她眼里那样带着冷酷的问题，“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决定了吗？”她把2个人的基本情况都说了一遍，强调那两个人即使救出来救治过程中都存在有很大的风险，她无法迅速选择。她不得不唾弃自己，其实她自己是在逃避，她的专业知识，其实已经让她判断出谁的存活率更高，但是，她的情感，让她不忍心，就这样宣判了高班长的死刑。她有父亲，更能切身体会到高班长身为一位父亲做出那种决定的沉痛感，感受到女儿得知消息后的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救谁？”她抬起头，想在情感问题上懦弱一次把难题交给别人，可惜人不遂人愿。“干嘛问我？你看过了诊断过了，现在说出你的决定就好。”骨子里她就是一个懦弱的人，特别是对待感情的事，她心里其实在软弱不过了。“我知道。但是你搜救经验比我丰富，也许会做出比我的更好的决定出来。我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都在手忙脚乱的，我心里现在实在是太乱了……”
柳时镇沉声道：“更好？在姜少校眼里我做的事情是更好的吗？救援现场没有所谓的更好，只有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手忙脚乱就是什么都不做让他们死去，没有别的选择，更没有时间犹犹豫豫……我们对少校你的希望并非要你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神医，哪怕是连感冒病毒都治不好的医生，我们目前需要的就是那种普通医生做出的诊断，，所以请你做好诊断就回答吧。以医生的身份。”
即使双眼酸痛不已，姜暮烟守着自己最后的倔强，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抬起头颅用着刚硬的眼神迎视着柳时镇道：“救援顺序是……”
姜暮烟跟着随行的军人推着一架急救车，冲进了医疗中心。车上坐着的，赫然是满身鲜血的巴佑！宋医生快步迎上，拿出手电，观察伤口，姜暮烟则在一旁迅速的讲解着伤员目前的情况。她要求宋医生先给他打大量抗生素，然后照射X光。宋医生一边看着伤口，一边回答：“知道了，刚才柳大尉在对讲机里已经说明了情况。”就在这种不容再继续耽搁的危急关头姜暮烟得知医疗中心现在更是一团糟，X光底片也用完了，消毒机也坏了。但是，即使是这样，手术还是得马上做，时间不等人，多拖一秒钟，巴佑就多一分危险。她对宋医生说：“哪怕现在一团糟也得试试，前辈你进来帮我，我一个人做不了。”
一切手术准备就绪，姜暮烟看着只能侧卧在手术台上，因为麻醉陷入沉睡的巴佑，沉重的说：“这个患者，今天绝不能让他死在这！”因为他的命，是用高班长的一条命换来的！用牺牲一条生命换来的这一条未知的生命，为了高班长的在天之灵，也不能让他有事，否则高班长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
白天超负荷的工作，让右手受伤了，就连一个简单的洗脸的动作，都让右手隐隐作痛，徐大荣无奈的苦笑，揉着手腕试图缓解一下那愈加清晰的疼痛感。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他抬起头一看，尹明珠正神情严肃的看着他。尹明珠动作轻柔，很认真的帮他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水珠，但是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身为一个女军人，即使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强势和坚韧，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女人的温柔。这样温柔地对待他是多久之前了？在这一刻心里却越来越明白，越是这么温柔地对待他，就越是心疼这个男人，心疼他的傻，心疼他的不顾他自己，心疼他，对自己默默无闻的好。明明一直在逃避着，明明连自己的电话都不接，即使接，也只是沉默不作任何回应的男人，却在知道自己有危险后，不顾一切的赶来。让她更明白自己怎么能舍得放开他的手？
尹明珠直接开门见山问：“来这里是徐大荣自己的意愿吗？还是我爸爸的命令？”徐大荣还是用着那副波澜不起的音量回答：“往最危险的现在派遣最优秀的兵力，是指挥官的责任。”就该知道这个别扭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不肯轻易说出心里死死憋着话，可心里偏偏还存着一丝没办法的期待，尹明珠垂着眼帘，直说道：“不知道你在为谁说话！反正我不喜欢。”徐大荣又一次拿出顾左右言其他的老办法，“先联系一下吧，他一直在担心你。”尹明珠仿佛是不解其意，嗫嚅道：“反正不是还有一个她呢，他至少会蛮放心的……”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徐大荣会来乌鲁克，十有八九是他主动申请的。她是在逼问他，想知道他的真心。但是徐大荣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回答了那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让她有些恼火，带着惯有的逃避心理，说着反正不喜欢。心里还是为他能这么体贴站在她的立场上，让她给父亲电话，因为他知道，父女之间的关系是持续着有些严重的硝烟弥漫的紧张，但是，他们还是深爱对方，在担心着对方，他是真正在为她着想，这一份心意无疑让她感动。
她仍旧不死心，继续逼问着，“那你呢？你就不担心吗？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怎么样？”会是她不能想象的痛不欲生？还是她最没把握的终于解脱了？徐大荣眉头微蹙，终于也说出了他的后悔：“所以逃避你的时间里，我都会后悔。”典型的徐大荣式的风格，比不上别的男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说尽所有的甜言蜜语，一诉衷肠。可即使只有后悔二字，也足以让她深深感动了。“那你还站在原地做什么？”既然你已经后悔了，那你还继续愣着干什么？徐大荣这一次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大胆跨出了那一步，拥住了她，徐大荣动情之下双手不觉使了几分力，勒得她手臂微微发痛，她心里欢喜着在这一刻，他们两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作为搜救任务的最高级别的长官，姜暮烟忙完了医疗中心的巡查工作，又马不停蹄赶回到了搜救现场。来到记录这次地震伤亡情况的黑板前，暮烟点上了她平日里喜爱的蜡烛，为死伤者，祈福!
死者：18人，伤员：41人。还有6位死者的身份尚未确认，并附有照片。姜暮烟看着那代表着鲜活生命的冷冰冰的数字，心情沉重，眼中流露着悲伤，还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阿拉伯数字不只是军营里的报数、显示□□的数额、试卷上的分数、户口本的家庭总数、物品的价格的应用。有人告诉她，人死如灯灭，你的一生如同那灯光，时而璀璨夺目，时而黯淡无光，在光明与黯淡中来回起伏抖动，在人想不到的下一秒就会熄灭。
她缓缓转身离开，在她面前，是救援队员仍然在不放弃的进行着搜救，而在她没有防备注意的身后，是柳时镇担心的凝视着她的身影。
她的眼中是含着泪水，好像正如言情小说中经常描写的那样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地震前的施工现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努力工作的身影，还有高班长那亲切的责骂声，看着高班长笑容满面的感谢着她的时候，神志拉回了残酷破败不堪的搜救现场，这种极度反差带来的悲伤，达到了顶峰，她有些理解当初那个前辈做出牺牲了自己选择救了她背后所付出的沉重心情，她可以接受任何一个能获救的理由，却唯独不愿意败在一个“年轻”的词语上。不是因为她的能干，她的重要性，等今天终于猜到了答案，这样的真相却让她无法面对。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却不肯弯下骄傲的脊梁……
高班长的死亡，毕竟是她做的选择。无论再怎么的情有可原，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的自责，忍不住的悲痛。她微微弯曲的身影，握紧拳头的双手，还有那低低压抑的哭泣声，显得她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助，让默默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柳时镇清晰听到了那样的哭声，愈加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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