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几许
折腾了一上午，等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正是中午人多的时候。虽然飘香小馆里已经有了一个跑堂，又有了她们两个，但毕竟都是新手，还是有点忙不过来。偏偏前两天厨子又走了，现在就只有徐大娘一个在厨房里忙活，虽然飘香小馆只卖一些面食和小菜，但因为徐大娘的手艺好，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到了傍晚关门的时候，三人几乎累到在地上。
“真没想到，原来赚钱居然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宜蓁哭丧着脸趴在桌子上。“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干娘，我们得想想办法，不然真的忙不过来啊。”
徐大娘也累得够呛，好在有如意为她按摩肩膀，这才好受一些。“我也想招人啊，可你干娘这手艺是家传的，要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啊。”
“大娘，不如你教给姐姐啊！”如意忽然开口道。“反正大娘也说了，姐姐就和你的女儿一样，那么教给她，也就不算是教给外人了啊。”
徐大娘仍是在犹豫。“可樱子她从小就对这些女儿家的烹饪女红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就扑在那些洋人的新鲜玩意上，连厨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指望她……”
“干娘！”宜蓁气得一跺脚。“人各有志嘛，我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没错啊。”
不料徐大娘却是叹了一口气。“樱子，你到底还是不明白。是，你学识渊博，会的比旁人家的女孩子都多，可那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被没读过几本书的踩在你头上了。”
宜蓁怔住，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过去顾玉妍为韩复做宵夜的样子。或许一切早就有了预示，只是她自己视而不见罢了。在她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中的时候，可能顾玉妍早就用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拴住了韩复的胃，也拴住了韩复的心。
顾玉妍能够做到的事，她没有理由做不到。都说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些晦涩难懂的洋文几何都难不倒她，没理由连烹饪都学不会。想到这里，宜蓁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如意就往厨房里走。“你说得对，不管是为了飘香小馆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们都要学会做菜才行。”
“啊？为什么我也要学？”
飘香小馆里最出名的就是各种面食糕点了，所以宜蓁和如意就从最简单的蒸馒头和蒸包子开始学起。折腾了一晚上，虽然卖相可能不是特别好看，但总也不至于太难吃。宜蓁头一次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新奇中更有些欣慰，一激动全吃了个精光。
哎，也许胡挺说的真的没错，这个身体的主人不仅力气大得很，连胃口都这么好，果然是个天生的丫鬟啊……
为了不让生意太忙，宜蓁连夜做了新菜单，把所有东西都涨了价，而且限量供应。虽然引起了客人们的不满，客流量也流失的许多，但那些喜欢定制食物的人家却是不在乎这些的，这让她们也轻松了许多。况且再不济，还有胡挺那个人傻钱多的大主顾在，她们也不愁没钱花。
尽管如此，宜蓁却还是觉得徐大娘太辛苦，干脆又找了个会做菜的厨子和小杂役，可算让生意稳了下来。只可惜账房的工钱有点高，宜蓁只能自己来干，从打算盘一点点学起，加上她从前的数学还不错，没费多大力就都捡起来了。
白天做生意，晚上学烹饪，偶尔和如意缝缝衣服做个女红，给大师傅打打下手偷学两招，给徐大娘按摩，给小杂役帮忙做粗活，宜蓁的手很快便变得有些粗糙了。宜蓁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却只能欲哭无泪，自己这真是往做丫鬟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啊……
倒是如意，有一次去给码头送包子的时候被胡新发现手受伤了，第二天便送了她们两盒润肤的脂膏。如意没用过这东西，自是很高兴，倒是宜蓁有些惊讶，这东西可是她前世爱用的牌子，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可正经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价格也不便宜。想来着胡新眼光真不错，也是真心心疼如意，连着她也沾光，要不是怕如意被胡挺欺负，她还真想撮合他们两个呢。
不顾显然如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更努力的学习，搞得宜蓁也不好意思摸鱼下去。从一开始的小馒头到现在的芙蓉糕，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了。宜蓁曾经偷偷的把自己做的包子给码头上送了过去，却没有人吃出不对来，让她高兴的都差点忘了收钱。
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春分，许是节日的原因大家都回家吃了，所以今天的生意也不如往常一样，徐大娘干脆也就都给大家放了假。吃过晚饭，徐大娘早早的睡了，如意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宜蓁一边整理着白天采来的春苋菜，想到前世和家人一起共度春分的往事，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但没多一会，却是有不速之客来敲门。
“对不起，我们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门外的人却是低声道：“是我。”
胡挺？他来做什么?宜蓁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酒味，在一看，胡挺正有气无力的靠在门边。
“你怎么喝上酒了，还喝的这么醉。”眼看着胡挺就要倒在地上，宜蓁只能硬着头皮把他拖进来。“我说你还好吧，没事喝的什么酒啊。”
胡挺看着她，却是红着脸嘿嘿一乐。“好久没喝了嘛，没想到这酒量也会退步。以前爷在山上的时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要多爽快有多爽快，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你以为你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啊，说的自己好像当过土匪似的。等着啊，我去给你弄碗醒酒汤。”
“喂，别以为爷喝多了脑子就不好使了，兴头上呢谁要什么醒酒汤。去，给爷弄两个下酒菜，再把你们那桂花酿给爷来一壶，别兑水也别缺斤少两啊。”
居然把她当奸商了，早知道就把他丢外面算了！不过不兑水那是不可能的，宜蓁偷偷尝了口，嗯，还有点酒味，香味也挺浓，这样就不算黑他的了吧。
但很显然这样的理由并不能糊弄胡挺。酒一入口，胡挺便在吐与不吐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宜蓁‘你要是敢吐我就一算盘敲死你’的眼神下吞了进去。
“你还真是把爷的话当耳旁风啊。人家那是往酒里兑水，你倒好，你这是往水里兑酒啊。”
“兑点水不上头嘛，你就当醒酒汤喝了呗。”
“理由怎么那么多，快去，给爷弄点吃的，爷要吃春卷啊。”
“那是清明吃的哎！”宜蓁白了他一眼，撅着嘴跑到厨房忙活去了。
厨房里是刚洗好的苋菜，宜蓁码了点鱼片打了一个汤，又把剩下的菜叶剁了和肉沫一起包了面皮，算是炸了个春卷。等宜蓁做好端出去，胡挺已经自己换了壶好酒自斟自饮上了。
宜蓁放下端盘，一把抢过胡挺手里的杯子。“人家都说酒能误事，你喝那么多干嘛。对了，你怎么想到大半夜的来我这儿买酒的？”
胡挺拿回杯子，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大半夜的，除了你这儿，还有谁会给我开门啊。”
宜蓁忽听他这么说，不禁心里一酸。是啊，他们现在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你不是想吃春卷的吗，尝尝味道怎么样吧。”
胡挺这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随即风卷残云的把一盘子都吃了个精光，连那一大碗汤都没放过。“徐大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啊，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剩春卷，爷真是有口福。”
宜蓁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偷笑，却仍是故意装作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说道：“那是当然，本小姐亲手做的嘛。”
胡挺一口噎住，上不去下不来，好容易勉强咽了下去，才铁青着一张脸道：“你骗谁呢。”
“谁骗你了，不然这个节气，谁会做春卷卖啊，你看不出来啊，这都还冒着热气呢！”
胡挺仍在死撑。“我就说，徐大娘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前后矛盾的太明显了，胡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上嘴，烦躁地想抓过酒杯，却是抓到了另一样冰凉柔软的物什。
那是宜蓁的手。
胡挺像触电一般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宜蓁却是从容地拿起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们胡五爷啊，平时虽然是凶巴巴的又不解风情，但实际上，却意外是个害羞的人呢。”
胡挺被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想发笑。“风情？你个小丫头，居然还和我说风情？”
宜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说出那样的话是有些奇怪，看样子刚才喝的那两杯的确是有点上头了。“罢，是我失言了。不过难得胡五爷愿意在这里听我说这醉话呢。”
胡挺听她这么说，却是苦笑一声。“你还叫我五爷……呵，我算什么爷啊，不过是自己说的好听罢了。在这乐城里，我算了的什么，人家有钱有势的大有人在呢，我这种小人物，也就能来你这里发发牢骚了。”
宜蓁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一直都那么狂妄自大的，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你也不错了，像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来乐城不过个把月就已经站稳了脚跟，还得了大老板的赏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我看你人机灵，身手也不错，又有担当，大展宏图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胡挺大笑起来。“你这个死丫头，有时候一张嘴气死个人，有时候有的哄得人心花怒放的，让人真不知道是该爱你好，还是恨你好。”
“……，还是爱吧，爱比恨好。”宜蓁又喝了几杯，有些无力的趴在了桌上。“因为爱人啊，是那么幸福快乐的一件事；而恨一个人却是那么累，那么难……胡挺，你恨过人没有？”
“……，没有。”
“那爱过人吗？”
“……，也没有。”
“那你可真是白活了。”宜蓁笑着闭上眼，却似乎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尸体吊在房梁，随风飘荡的样子。“可惜我爱过人，也恨过人，却也是白活了。”
一阵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把胡挺吹清醒了几分，宜蓁却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胡挺望着她的睡颜，似乎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叠，不禁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见到自己手上一道半月形的伤疤。
‘怎么，难道你喜欢我不成？小家伙，想要追到本小姐，下辈子吧！’
胡挺猛地收回手，用力摇了摇头，自己真是喝多昏了头了，居然对这个死丫头……但也总不好把她一个人就这样丢在这里，胡挺叹口气，将宜蓁横着抱起来，走上楼到了房间，把她放在了床上，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见宜蓁轻声的唤他：“胡挺……”后面的却是听不清了。
真是的，连做梦都梦到自己吗？胡挺想到之前宜蓁夸他英俊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却还是俯下身去听她说了些什么。
“胡挺……”宜蓁果然在念他的名字，这样的事实不禁让他心跳也莫名的加快了些。“你……你……”
我？我什么？胡挺的头贴的更近了……
“胡挺，你……你去死吧！”
砰！宜蓁一拳正好打在胡挺眼睛上，顿时打了他个头昏眼花，气的他提着拳头便跳了起来。“你这个死丫头！”
“嘿嘿，本小姐又赢了……”宜蓁吧唧吧唧嘴，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胡挺的眼睛正疼得厉害，却见她睡得如此香甜，气到极点竟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罢了罢了，自己现在动手可是乘人之危了，说出去是要被人笑的。至于今天的账，以后再算也不迟。想到日后宜蓁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向自己这个猎人求饶的样子，胡挺立刻心情大好，还仁慈的给猎物盖了被子，这才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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