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冷月夜
穆紫的大半身子浸泡在中秋寒凉的溪流中，海棠花瓣沾染裙裾。
一头青丝滑落腰间，发梢轻轻摇晃在明月之下的水波里。
冷，真的很冷。穆紫眉头紧蹙，浑身颤抖，双手在溪岸的沙砾堆里微微抽动着。
暗红色的血液渐染了苕溪的清流，化作流霞云岫一般的形状，顺着素湍，融入了下游的溪水中，消散不见。
一块白绢轻轻擦拭着穆紫脸颊上的污渍，混合着血液汗水和泥土。
脸上有擦伤和淤青之处，被温凉的绢子一碰，疼痛迅速牵动神经，穆紫在昏迷中微微皱了皱眉。
只能说是命大。
以穆紫的身子骨若真撞上尖锐的石壁，必定粉身碎骨，血都流不尽便死了。
但是好巧不巧，那座石壁的岩石缝中，长出来一株枯败的梅树。
穆紫斜着撞上了枯死的梅树，梅树干枯，受不住穆紫的强大冲力，瞬间断折，挂着穆紫一起掉进了苕溪里。
水流冲走了干枯的梅树，留下了满地的枯枝，和在被冲走之前勉强抓住岸上一块从地里凸起岩石的穆紫留在了苕溪的岸边。
似乎是在睡梦之中，穆紫感觉眼前金光乱闪，闪的她头晕不止。
迷迷瞪瞪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艰难的都像是搬动一块巨石一般。模模糊糊之中，穆紫看到了一个灯笼形状的东西，里面发着带着红颜色的淡淡黄光。
她艰难的眨了眨眼，身上就和被撕裂又重新封起来一样疼痛难忍。
她有半边脸埋在沙子里，鼻子里嘴巴里都进去了啥子，连呼吸都只能小心翼翼。随着眼前的那团迷雾渐渐消散，她看清了灯笼之上，用墨笔描画的黑色龙纹。
“你醒啦。”一个嫩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穆紫的脖子就像是被钉死在地上一样，转头都呼哧呼哧转了大半天。一个穿着白衣裳，张着一对水灵灵大眼的小毛头正在笑着看她。
“你、你是谁？”穆紫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报废了。
小毛头笑着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先不要动，我帮你简单包扎一下。”
穆紫说：“哦，谢谢你。”
小毛头手里拿着一卷白纱布，一瓶金疮药，已经把穆紫没泡在水里的上半身的伤处都包扎了个遍，只剩下右臂还有血痕。
穆紫拿眼睛悄悄瞥着小毛头。
他留着长发，鬓如鸦羽，用一根白色的带子很随意的挽在脑袋后面。
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睫毛长而卷。皮肤白璧无瑕，胖嘟嘟的带着婴儿肥。
这个小毛头长得很好看嘛！
但是，小毛头在给穆紫包扎时肃穆的表情，沉静的眼神，和方才说话的不急不躁，又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小孩子会有的。
“好了。”小毛头把纱布卷好，金疮药瓶子盖好塞进怀里。
没想到他包扎技术不错，穆紫都没感觉到怎么疼就已经包扎好了。
“谢谢你啊。”穆紫轻声说道，试着用胳膊把自己的身子撑起来。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小毛头跑到一边把红灯笼拿起来，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口哨。
不一会儿，林中传来异声，一只巨大的白鹤飞出来，细长的脚爪稳稳立在地面，抖落了一群柔软的羽毛。
“这是我的鹤，玲珑。”小毛头说：“我带你去我家里疗伤，你起得来吗？”
穆紫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在这小毛头面前十分丢脸。
小毛头双手合在一起，慢慢撑开，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晕出现在掌心之中。穆紫感觉身体忽然凌空，就像是被彘兽甩出去的那一刻一模一样，禁不住低呼一声。
穆紫稳稳的被放在白鹤的背上。
小毛头把灯笼放在白鹤嘴里叼着，自己蹦上了白鹤的背，圆滚滚的身子显得格外滑稽。
白鹤长鸣一声，翅膀忽闪，脚下生风，立刻腾空在竹海里悠悠飞行。
穆紫说：“谢谢你，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毛头说：“嗯....我是...我是山神。”
穆紫说：“别骗我了，我和山神交过手，怎么没见过你？”
小毛头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就是被那只猪打成这样的呀？”
穆紫沉默，如果天够亮，小毛头一定会看到她的脸红。被山神打成这样，还被一个小屁孩看见了，自己老说脸会丢到弥勒佛那里去，这下子成真了。
“你闲的没事去招惹他做什么呀！连上界的黄帝轩辕都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你没被他打死算是万幸啦！”小毛孩一边说，两只腿悬空轻轻摇晃着。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他？”
“不问。”
穆紫说：“对了，别转移话题，快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毛头说：“我没有名字，名字很重要吗？”
穆紫说：“那我总得找个什么来称呼你，毕竟是你救了我啊。”
小毛头想了想：“既然我们在夜里相遇，你就叫我夜吧。”
穆紫轻轻笑了笑：“这是什么名字，阿夜吧。”
小毛头，哦不，阿夜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穆紫道：“穆紫，禾白之穆，彩虹之紫。”
“那我就叫你阿紫吧！”阿夜笑了，眼睛一弯，面对着月光，他的瞳孔和两颗宝石一样晶晶亮。
穆紫这才看清他的瞳孔并不是黑的，而是颜色极浅的琥珀色。
而且眉心有三瓣朱砂点出类似海棠花瓣印记，很好看。
穆紫道：“不行，你个小屁孩，你得喊我姐姐。”
阿夜说：“我不见得比你小，相反，我应该比你大很多才对。”
穆紫笑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嘛？”
阿夜没说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胖乎乎的小短腿，长长的叹了口气。
穆紫看着他可爱的反应，原先郁闷的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小孩嘛，喜欢装成熟很正常，谁不是由这个年龄过来的啊。
很快，玲珑长鸣一声，停下了。
穆紫看到竹林之中有一片空地，上面有一座干干净净的茅草屋。
草屋前一条弯弯的河水，上面架着拱形的小木桥。
院子围着篱笆，缠满青藤，篱笆里站着四五只毛色雪白，昂首挺胸的白孔雀。
草屋下面一串风铃，四五个黄光灯笼，把整个院落照耀的又亮堂又温馨。
阿夜过去把屋门打开，点上油灯。
白鹤稳稳的低头，挤进屋子里。阿夜再施法，把穆紫安安稳稳的放在床上，拉开被子，给她盖上。
“这是你家吗？”穆紫环顾四周，很简单的陈设。
墙壁上挂着一柄短剑，一个斗笠一套蓑衣。很普通的储物架，很普通的家居摆设，很普通的锅碗瓢盆，就连睡觉的床都毫无特色。
一切都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
阿夜点点头，从门口的大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穆紫。
这水可能是来自苕溪，或是山上山泉，甘洌爽口。
阿夜站在白鹤面前，手指上灵光一闪，在白鹤头上一划，白鹤便立刻变成了一位穿着朴素衣裳，眉眼清秀的十七八岁少女。
“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阿夜说：“这是玲珑的人身，女孩子，你下半身的伤就让她帮忙处理一下吧。”
就在这时，穆紫很惊恐的发现，她压根不能辨别出来这个小孩的种族和尊位。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她已经位列神女之尊，只要是生灵，她必定能一眼辨别出来。
可是她看不透这个小孩的来历。
或许问问玲珑能得到点有用情报.....
“别想着问玲珑关于我的事。”阿夜推门出去，关上门，声音愈来愈小：“玲珑没有心智，只会按我命令去做事，她不会说话的。”
这...这小屁孩！！
玲珑为穆紫上药的过程她觉得可以省略。
她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不论男女。明知玲珑什么也不懂，她却还是尴尬的想一头撞死。
上药结束，玲珑拿着一大堆带血的毛巾离开了房屋，房屋里一时静谧的连屋顶漏水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床的左手边就是窗户。
隔窗而望，可以看到月圆华满，轻云蔽月。
竹林幽静，溪流淙淙。
院子里的白孔雀也不睡觉，就来回的跳来跳去，时不时在冷月地下开一次屏。
厨房那边的屋子里面亮着灯火，时不时还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莫非是那小毛头在厨房里做饭？
他这么小，够得着灶台吗？他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他都是这样一日三餐自己做，还要照顾满院子的飞禽？
不一会儿，阿夜就端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有一盘菜，似乎是肉炒蘑菇。两碗紫菜汤，一个雪白的大馒头和一双筷子。
小毛头从床底下抽出一张矮桌子，拿袖子擦了擦桌面，费大劲儿把桌子搬上床，放在穆紫身前，呼哧呼哧的累出了满脑门子的汗。
穆紫很想伸手帮他一把，可是胳膊剧痛的厉害，一会儿能拿起筷子来就算不错了。
“吃吧！别嫌难吃哦！”阿夜朝着穆紫笑了笑。
穆紫看着那些菜，卖相还不错：“你不吃吗？”
阿夜端着一碗汤跳下床，跑到一边去坐下：“我晚上吃过了，就是有点渴，喝一碗汤就行了。”
穆紫咬着牙拿起筷子，尽量不让胳膊发抖，夹了三次才夹起一支蘑菇，放在嘴里嚼了嚼，味道很不错，而且野外的东西有股天然的鲜味。
“怎么样？”阿夜很期待地看着她。
穆紫点点头：“很好吃。”
阿夜满意的笑了笑，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下肚。
“阿夜....”穆紫分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了没两筷子就放下了。
“嗯？”阿夜从碗里抬起头来看着她，也许是喝的太急，连眼睛底下都沾上了点菜汤。
穆紫说：“我有一个朋友，叫濛初，跟我一起来的。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我一样幸运能被人救起，我怕，我怕......”
阿夜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去找找吗？没问题。”
嘿，这小毛头智商堪比傅君宇啊。
咦？无缘无故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谢谢。”穆紫重新拿起饭碗，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往嘴里塞饭。
吃完饭，阿夜把碗摞起来，抱着去了厨房叮当一通收拾。
收拾完，厨房的灯也随即灭了。
门外又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阿夜推门进来，踩着凳子从墙上把斗笠和短刀拿下来。
既然够不到，摆那么高干什么？
“你睡觉吧，我出去找你的朋友。”阿夜一本正经的把斗笠戴上，把短刀系在腰间。白衣飘逸，还真有几分小大侠的风范。
穆紫惊讶：“这么晚了，你要是出事怎么办！”
“白天我不在家，玲珑会照顾你。你的伤虽然严重，但都是外伤，没伤及内脏。我给你用的是九转还魂膏，而你又是九天之上的神，恢复能力会很快，明天大概就能痊愈。”
“你怎么知道我是神......”只有仙尊以上者才能看透一个人的种族和尊位。
穆紫话还没说完，阿夜就已经推门离开，小小的身体跳上鹤背，迅速消失在了冷月之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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