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玩得可好？”从萧家别馆出来时天色已黑的很纯正了，家里派来的车正停在大门口不远处，旖桑再一次向送她出来的肖霭告了辞，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上了车，一上车便听见了久违的默存略有点沙哑了的声音。
他很久没亲自开车接送旖桑了，见是他，旖桑显得格外意外。她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答应他道：“挺有趣儿的，默存你今天怎么有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不叫他“哥哥”了，至于她是何时改口叫他“默存”的，他俩都不记得了。
“空便来接你了呀！挺开心？”
“嗯，今朝我好像听明白了萧家和姚家之间的一个故事……”
默存双眼微微一眯，带着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鼻子中轻哼出一声：“嗯？”
她大约也是感觉到了自己挑起的话题不大合适同他说吧，话锋一转道：“今朝看了阮玲玉演的默片，一部比一部欢喜，尤其是《三个摩登女性》，虽然看完了回想起来虞玉和陈若英我竟都分不灵清，但感受挺深的呢。觉得这两个女人其实被混为一谈也不打紧，她们是一类女人，都活的不自在，一个被荣华富贵羁绊了，一个被爱情禁锢了。周淑贞不一般，蛮先进也蛮独立的，可是我还是感觉到她好像是被一张大网罩着。”差不多的感受在片子结束时旖桑便同肖霭说了一回，该是心情太愉快了吧，这会儿她又颇有兴趣同默存讲了一遍，“呵呵，我觉得要是我在演，肯定要演得还要好。”
“你还是小啊，累了吧，”默存似笑非笑发动了车子，“你那么说我是信的，要换了别人家听，还不笑你那牛皮吹的。不过你倒是这么跟我说了，我也是明白你的意思的，给你找个电影公司去耍耍倒是未尝不可。”
旖桑心下满足：他果然是最明白我的，从小就爱给他猜谜语，而他从未厌倦。心里头的踏实使旖桑整个人渐渐得到放松，均匀地喘息着显得沉静，她适意地靠在座位上，观察起一路经过的景致。这回她倒是发现，原来仇公馆同萧家别馆离得挺近，车子拐了三个弯儿便到家了。一回到家中，在餐桌上潦草地扒了几口饭之后，她才感觉到自己的确是疲倦了。搁下碗，四姑已给她备好了洗澡水，在浴缸中泡着飘飘乎乎的错觉，自己已化成了西湖里尾青色鲤鱼，时而摆着灵动的尾巴戏弄着碧青的莲叶。
洗去了一身倦意，她兴致又好了，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蹦，想去客厅找默存。默存正靠着皮沙发翻《申报》，旖桑蛮识趣地在他身边坐定了不做声，顺手从果盒里抓了几颗水果糖，“嘶”她刻意将玻璃糖纸摩挲得很响，默存吱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颤颤的。
“夏小姐，萧家的管家来访呢！”旖桑正将剥出的糖块儿往嘴里塞，忽听四姑这么来回活忙不迭将糖又吐了出来。
“你出去看看有啥事体。”默存侧了侧身，顺口搭了一句。
“这穿着睡袍呢，这么出去像个什么样子。”旖桑正踌躇，四姑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离开了客厅，不一会见她拿了个包装考究的大纸盒子折了回来，默存搁了报纸隔开旖桑接过四姑递过来的纸盒。“本想等你睡了再偷偷放你屋里来，好当个惊喜。”他轻巧地拆了盒子，拎出一件米色裘皮大衣，利落地一掸顺势披在旖桑身上，“********不就完了。”
旖桑迟疑着走到玄关，见的确是白日里在肖霭家见过的管家老韩，他捧着一个红木盒子等在那儿。
“夏小姐，我们家小姐吩咐送这个来。”老韩将盒子塞到旖桑手中，她小心掂了掂感觉挺沉，但看这盒子也不过是两块砖头大小。
“小姐打开看看！”
启了红木盒盖子，旖桑的手势很轻盈，故而没有打扰到盒子里头一朵朵精致的绢花，那些花儿清雅安然地躺在那儿，那花蕊上嵌了宝石冷冷地反射着阴森却又喜人的彩光。
“这花饰好漂亮，可是不太娇艳。”
“我家小姐自小就这么个脾气，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夏小姐，你可别因为贵重而推辞。我们小姐说了，她特喜欢你今天穿的那双红底子绣花鞋又不好夺人所爱所以做了这个要同你交换。”
“都是穿得够旧的了，这不是叫人为难了嘛，”见老韩大大咧咧已拧起鞋架上那双绣鞋要往锦袋里装，旖桑羞了，急着忙叫，“等等，一样的我还有一双新的在，四姑！”
“哦，好好！反正老头子我也闲的很，等等就等等呗！”
旖桑被老韩和蔼的劲头逗乐了，双眼笑作了两条细细的缝儿，又听这老人家在哼哼：“夏小姐那你可要常来坐坐，我们家小姐喜欢办艺术沙龙那叫好玩呀。谈天说地随兴趣之所至，时而论书，时而评画，时而纵谈时局，品鉴人伦。那个葛家的寒芳小姐。夏小姐你认识吗？不认识也不打紧，常来肯定碰得上，她胡琴拉得好，可动人哩！”
“胡琴是摩擦弦乐器，摩擦弦乐器接近于肉声，本来就容易动人嘛。”
“我个老头儿哪懂这些，听着好就说好嘛，现在这些小姑娘儿真当不一样了，一个个都厉害的，我看我们家小姐身边走得近乎的那几位，说漂亮大多一般，但就是不大一样哦！我听别人家夸她们摩登，说是有气质呢。’’
“韩伯伯，您哪里是不懂呢？”
“呵呵，都这年头，太古板哪能。唉，可别这么称呼我，叫老韩就可以的，他们可都这么叫。嘿，这些我给小姐带回去了，夏小姐我先告辞了，你还记得要多来哦，可热闹的。”
送走了老韩，旖桑又觉乏力了，叫四姑送一盅莲子汤到自己房间里去，准备润润喉子就睡。哪里晓得，不多时是默存端了一杯参茶敲门进来了“桑桑，明天礼拜六，就别出门乱跑了，我中午就回来。”
“我困了。”
“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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